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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是乡长的侄子。这个皇亲开着一家供销社,乡政府规定所有农用器具化肥之类一律要从这里购买,而这家供销社的化肥价格竟然是正常价格的两倍之多,且有掺假之嫌。乡政府的侄子甚至和帮会也有联系,一旦"抗旨",就会莫名其妙地遭殃。长久以来大家都这样照规矩办了,去年收成不好,今年大家实在买不起这种指标化肥,凑了钱偷偷托婆婆和她的儿子去邻乡买化肥。消息走漏之后被堵在山道上,一帮人为了杀鸡儆猴,竟然把人当场殴打致死,婆婆被打昏,那个皇亲在现场指挥若定。大家最终还是买了指标化肥,而人命却无从算起。
真是山高皇帝远,在这里人命还不如一只蚂蚁,就那样轻易地践踏过去。几个月来婆婆数次带着儿媳孙子和乡民上访,尽数被帮会的人拦回并遭殴打,家里总是被不明身份的人寻衅闹事。媳妇终于无法忍受,流着泪回了娘家。
梅子拍下了一切的哭诉,我们又去每家采访取证。最后拍出来的样带中,有一部分是晃动不已的,还夹杂着低微的抽泣声,那是当婆婆和乡亲拿出数次上访时的几十封万言血书和儿子的血衣,我把它们在地上排出一颗大大的红心,梅子就那样哭泣着俯拍过去。当她把镜头拉回拍了个远景,那些血书忽然在微风中翻卷舞动不已。
举报人和婆婆都说,在天黑之前你们快走吧,消息走漏了我们都要遭殃。我们全村人所有的希望都在你们身上了,一定给我们争回公道,这可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啊。那个八岁的孩子穿着一身破烂一直静静地蹲在一边听着;近乎痴呆的眼神,仿佛是听着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在我们离开之前他要我们等一下,跑去很远的小卖部买了两包方便面塞过来——这于他们是一种奢侈的食品;婆婆赶我们走,我们走了几步,孩子忽然倚在门前失声痛哭。
乡亲们派了一辆奔马送我们。我们颠簸着到了县城,已经没有了回来的长途车,于是我和梅子在一家招待所住下了。一路上梅子不住地哭泣着,她说,看,这就是真相,痛苦而清晰的真相。
在夜里我无法入睡,我在想为什么有人在受着不该受的痛苦,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活着是为了承受生命的煎熬吗?
就是在那天印证了梅子的神经质的玄妙。
那夜凌晨三点我被梅子吵醒,大敲我的门喊我起来。她一脸的焦虑,红着眼睛,想必是又哭了好久。
"快穿衣服起来,我们走。"她命令式地说。
我说不用着急,怎么也要等天亮啊。
她说,不,现在就出发,我们去搭火车,站着也要走。她一脸的焦急,说肯定大事不好,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不走的话,你就要陪我死在这里了。
就在我和她争执不下的时候,有人在门口大叫成一片,喊着,"梅记者梅记者,快跑!"
我一脸的错愕,赶紧收拾了和梅子一起往外跑,几个护送我们的乡亲开着奔马又赶回来了,一脸的惊恐;
"快跑快跑,他们来人了!"
梅子拉着我就跑,我抢过了器材背在身上,当时没想到有那么可怕,没想到电影中江湖仇杀的情节会发生到自己身上;跑了没多远,看到招待所门前手电筒灯光乱闪,几辆车猛地刹车,乡亲们冲上去挤成一片,有人惨叫有人哭喊。
我愤怒到了极点,我说,他妈的王八蛋,回去和他们拼了!梅子没放开我的手,拖着我跑着哭出声来,嘶哑着喊,混蛋,不要你和我一起死在这里!我们死了这样带怎么办?几个人就他妈的这样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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