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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别人家的鸽子会被辉子的鸽子带回来,辉子说要是带回好的就给卖了,要是不好的就宰了吃了。那天有两只不怎麽样的鸽子落到辉子手里,他说晚上让我吃鸽子肉。
“看着象一对儿,放了得了,咱也不缺这口肉。”我说。
辉子挺有兴致地看看我,笑了:“小洋说了,饶你们不死!”他说着两手往空中一扬,两只鸽子扑楞楞地飞走了。我抬头仰望,天空真蓝,没有一片云彩。
每个周六我都会到辉子那儿坐坐,和他天南海北地神聊一气。其实辉子对我并不热情,甚至有时,我只和他妹妹们聊天,因为他整晚几乎不说一句话。一天辉子不在,他妈和他大妹来我家串门,我边假装看书,边听她们对话:“辉子现在还常往外跑吗?”我妈问辉子妈。
“这次回来比从前好多了,一般晚上不出去,我们都跟他讲了,要是再不学好,永远别回来。”
“其实我一直没觉得辉子哥不学好,他是不顺。”我一旁插话。
“小洋哥,你竟替他说好话。”他大妹说。我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唉!那天他给我和他爸跪了大半宿,保证今後一定学好,就不知道他能不能照说的做。”辉子妈自顾接著说。
“辉子说话向来算话!”我又很没分寸地插嘴。
“不管怎麽着,他自己想学好就行。辉子真不是个坏孩子。”我妈劝道。
“我看他早晚还得进去!”辉子大妹小声嘟囔一句。
辉子妈眼睛里象要喷火:“再说,我撕烂你的嘴!”她冲辉子妹吼道。
……
我没有再听她们聊下去,出门来到院子里。辉子的房间亮着灯光,我知道如果辉子出去,一定将灯关上,他从小就懂得为家里节省。我推开他的房门:“你在家啊?什麽时候回来的?”我问。
“刚回来。”他正靠在床上抽烟,两个穿着鞋的脚举在床头的架子上:“找我干吗?”他的语气里透出烦躁。
“没事儿,想跟你聊聊天。”我笑着说。
“没空儿!滚!”
我呆了片刻,注视他两秒钟,然後重重地摔上他的房门。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静静地坐了好久。然後起身找出我爸的一盒香烟,攥在手里冲出院子。我很不熟练地点燃一支,猛吸,然後是第二支、第三支……吸着吸着,我感觉到我的手被打湿了,香烟也被打湿。抬起头,夜色笼罩的城市相当干爽,没有被淋湿的痕迹,原来是我眼睛里不断往外涌出的泪水……三
黑色七月终于过去,考好考坏我几乎不再想,反正我有学校上,这是板上钉钉的。刚一考完,立刻和高中的几个死党南下去了杭州,正经点的哥们儿说去杭州是为陶冶一把情操,不正经点的说是冲着苏杭的美女去。对我,不陶情操,也不找美女,我只想避开辉子。
两个星期後我回到了小院儿,发现那里正大兴土木。
“小洋,怎麽几天不见晒成这样了?”辉子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令人赏心。
我不想答理他,可做不到,我给他一个浅浅的笑。
“杭州好玩吗?”他又问。
“不错。
你们干吗呢?“我看着和辉子一起干活的两个男孩儿问道。其中一个眼睛很大,眉清目秀,给我的印象很深。
“他们帮我把房子修修,省得老漏雨。”
“等我把东西放下来,我帮你们干。”我跃跃欲试。
“歇了吧,你!这哪儿是你干的活!”辉子说,他又转过头对那两个男孩说:“小洋已经考上大学了,八成儿能上北大。”
“上个屁!”我说着进屋,摔上房门。那感觉就象小时候我被排除在小朋友之外,他们不愿意带我玩儿。
两天後的傍晚,我听到辉子在门口叫我。每当这时,我爸妈就象两只警觉地老猫,竖起耳朵,随时准备为保护他们的小猫崽子而战斗。尽管我一再对我爸说:我这麽大了,辉子带不坏我,可他们还是不愿意放松警惕。我推门出去,见辉子站在月光下。
“给”他说着递给我一包东西。
我接过来,那是一包去壳的核桃仁儿,个个硕大无比。这是我最爱吃的:“给我这个干吗?”
“一个做西餐的哥们给我的,我记得你特爱吃。”这是辉子的道歉方式,就象小时他给我的烟盒儿。“我现在在卖汽水,你要想去,我明儿带你去。”
“你不去菜站上班了?”
“那才能有几个钱,我卖汽水,一天就能有一张儿!”
“真的!”我惊得瞪大眼睛。
一天一张大团结,在那时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我爸一个月也就几张大团结。那时的个体经营者还远没有现在这麽普遍,能去练摊儿的都不是善主儿,所以老百姓中流传着“小偷流氓个体户,不三不四当干部”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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