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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十分不愿意听到辉子的情况,他们还是告诉我辉子现在生意作得很好,在动物园开了一个店铺,专营高档服装:
“菜站的活儿他不干了?”我问。
“辉子那孩子多精呀!”我妈说:“他一直挂在菜站呢,上下打点得好好的,人都不用去,还照给他发工资。”
“辉子是挺有能耐的,从小就比我强。”我说 “他怎麽能比!坐过大牢的,现在不就是靠坑蒙拐骗嘛!”我爸说话时的轻蔑让我有些发冷。
“要我看比咱小宁强。你说咱家现在,多少事儿都是人家辉子帮着想着。”我妈说的小宁是我哥。
我父母在上海陪我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後来听说他们回家後,我爸感冒发烧,大病一场。半个月後,我接到辉子寄来的三百块钱,和一封短信,信上说他现在挣钱特容易,家里都挺好,并让我暑假一定回家,如果我不回去,他就找几个人给我绑回去。
我知道辉子一般言出必行,为了不至于被他绑架,二年级夏天的暑假,我回到北京。
面对辉子,除了有些生理上的不快以外,心理上倒还比较平静。其实每天我也不常见到辉子,他很忙,经营着一个小商店,两个摊位。他雇了两个外地女孩帮他看摊,进货、标价都他本人负责。我也忙,忙着会见我的高中同学。我哥已经去了广州,据说在那里帮人做生意。
我临回家前我告诫自己:我要带着自豪走进熟悉的院子,两年的大学生活已经使我趋向成熟,丰富的知识武装了头脑,学会了解脱,变得坚强,活得平淡……然而没过太久,就发现所有这些想法原来都是少年的轻狂、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那天院子里和往常一样安静,我爸上班还没回来,我妈正烙饼,准备我爱吃的大饼卷菜。
我拿着一份刚买回来的晚报仔细阅读。好像辉子家没人,他妹妹们一早打扮得漂漂亮亮说是去哪儿玩,他妈在居委会已谋得一官半职,听说还是靠着辉子的关系,我爸总感慨说:如今,钱的力量是无穷的。辉子爸因为身体原因两年前就退休了,已经加入了街头下棋的行列。
我一天都没看到辉子,没见他出去,也没见他进来。
我妈已经在院子里烙好一张饼,撕下一块递给坐在台阶上看报的我:“行吗?”她问“嗯”我用手接过来放到嘴里,嚼着。只要是出自我妈之手的饭菜,什麽都好吃。
辉子爸左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右拿着瓶酒进了院子:
“今儿怎麽这麽早回来?还买菜?”我妈问 “今儿是我们辉子生日,这不他妈让我买的!”辉子爸说 “呦,我都忘了,那今儿晚上我给辉子做长寿面。”
“行”辉子爸应承着去开房门今天是辉子的生日,他今天才刚满二十一岁,总觉得辉子很大,其实就比我大七个月。
我想着拿着报纸进了房间。
大概有五十秒之後,从辉子家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还夹杂着辉子爸的叫骂声:“打死你们这些臭流氓!王八蛋!”
“这是怎麽说的?”我妈张著嘴问。
我走出屋子,紧张地盯着辉子家的房门。
一会儿,一个男孩冲出辉子的屋门,飞快地向院外跑去。对!那是小威!我心里掠过一阵狂喜!……
叮咚霹啪的声音依然继续,辉子爸的咒骂声也在继续:“狗改不了吃屎!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心中的狂喜只是瞬间,顷刻已被恐惧代替,好像辉子爸骂的每一句话也是冲我说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辉子!!
那天晚上,辉子没有庆祝他的生日,因为他爸病得很重,他妈也差点昏倒。辉子用平板儿三轮车把他爸从医院拉回来後,就一直在床前侍候。後来他们又说了什麽我没有听到,但我肯定,辉子二十一岁生日那晚,他得到了一大堆他父母能想到的这世上最难听的脏词儿。
就象那时社会上经常括流行风,这些小院儿们也开始括起了辉子风。大家对辉子的事儿讨论得相当具体、细致,我当时没有做些笔录,如果写下来,放在情色栏目里也是火爆的一篇。
为了这事,我和父母大吵一架,我指责他们“将自己的幸福建着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他们不说别人也会知道。我爸问我干吗这麽护着辉子,我盛怒之下,用八十年代大学生的口气狂吼:“你们让辉子将来怎麽做人,人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又没妨碍到你们,为什么要落井下石?你们没有一点为人起码的善良!”
我发表完高见,乘着他们需要一断时间反应,转身冲出房门……
只见院子里,辉子呆立在水龙头旁。
自那天出事後,辉子并没太大变化,白天照顾他的生意,晚上十一点回家。(因为他两个摊位做夜市)每天他仍礼貌地向我爸妈打招呼,对我倒比从前冷淡。
再有一个星期我就要回学校了。大清早,我去厕所,注意到辉子跟在我身後,进了厕所,他说晚上想请我吃饭,怕我没空儿,我说我有的是空儿。
晚上辉子让我在一家餐厅门口等他,我去的时候,他已等在那里。那餐厅现在看来一般,但对于那时的我算特别高档了。辉子让我随便点菜,我点了个肉炒柿子椒,辉子说我真是穷命。他叫了一大堆鸡鸭鱼肉,我们边吃边聊,从他的生意到我的学校,我们什麽都说,就是不说那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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