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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亚宁你放手,他却将我抱得更紧;我又说一遍,他还是不放;我严厉地再重复一遍,他的胳膊终于陡然松开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他在我背后带着哭腔怯生生地喊:哥,哥啊!
这时,阿威听到动静,和大伟小红一起挤了进来。阿威想去安慰亚宁,亚宁却疯了似的冲阿威喊你滚阿你滚,我不要你我要我哥。
我头也不回就走了出去,我怕一回头,我的心会碎,会向亚宁的要求妥协。
我没有想到过,我这么一走,竟然铸成了让我最悔恨的事情来。
但是当时,我那么不懂事,那么固执,只带着自己的手机就离开家。开了防盗门,安安穿着浴袍和拖鞋,头发湿漉漉地站在外边。显然他听到了什么动静就赶了过来。
我看了看他,从他身边擦过,走进电梯。
一个人,坐在西单地铁站口,这个曾让小涛和若丧命的地方。看着弹吉它的流浪歌手坐在台阶上自我陶醉,他们的快乐是在弹唱中而不仅仅是脚下的白铁皮盒里那几枚硬币。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流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安静和幸福。现在我活得很平凡,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但是我梦昧而无知地快乐着。
我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因为这个大都市给我的印象是那么地陌生浮靡,除了知道天安门和人民大会堂,我再记不起这个城市给了我什么记忆。在这里,我是个彻底的外来人员,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作不了,那么无奈而迷茫。
我想到了淇龙,便拨电话给他。说龙哥你能帮我找一份很平凡很枯燥的活儿吗,我想过一种平常人的生活。
于是淇龙帮我找到他一个哥们儿那里。他的那个哥们儿在北郊外开一家修车铺,铺子不大,在一条不太繁华的公路旁边,邻着一个中国石化的加油站。
我开始陶醉这种油渍麻花的、整日和汽油钢铁打交道的日子。其实我也干不了什么,修车之类的活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老板便让我专门负责给人洗车。
洗车的活儿很简单,将车玻璃全部关严,拎着水枪一按控制阀,一条白而强劲的水柱便直喷出来,将车身的污泥和土层冲去,露出亮得晃人眼睛的车身。我喜欢从洗干净了的车身上看我自己映在里面的脸,这让我和快乐,即使累得腰酸背痛两腿抽筋,我也很快乐。
我想,我已经拥有了平凡。
老板姓卜,很憨厚很义气的一个中年人,大腹便便的;他从不提毒品场子酒吧同性恋,在他口中只有啤酒轮胎水枪和他的孩子。他有一对儿女,儿子和女儿一个赛着一个漂亮,一个三岁一个四岁。
他还有一个妻子,有点刁钻,甚至有时候她不顺心的时候会拿我这个唯一的小工出气,我会很不懂事地和她吵,声嘶力竭。但是,就在我们这样的争争吵吵中我们建立了母子般的深厚情感,只要她进城,买吃的穿的从不落下我那一份。我在他们这里,身份只是一个丢了身份证的外来打工的小伙子,在这里骗吃骗喝骗他们疼爱我的那份感情,但我发誓我从没有过恶意。
我自从到了这里,便换了手机号码,将手机上储存的联系人也全部删除。因为我不想退回到过去的那种日子。或许这时的心境我应该会想到回家,回老家开封,但我已经没有家了,在卜老板这里,我找到了真正的家的感觉,吃他们的喝他们的用他们的,没心没肺地享受着他们的爱。
没事儿时,我喜欢爬上修车铺和加油站北边的一段残破的古长城上,抱膝坐在荒草丛生的破旧老青砖上,看将近秋天的西天夕阳如火如荼,看各种不知名的飞鸟开始往南方飞去,看秋去冬来雪花飘零,看春尽夏到野草疯长。
不知不觉,我在这种平凡的幸福中,已经呆了整整一年。
一年不算长,也不算短。可是在这里,这一年过得好快啊。
觉得来卜老板这里,还是昨天的事情。可的确是一年已经过去了。在这一年里,我的生命中只有卜老板,卜姨和他们的一双儿女。我学会了用五六斤重的粘满机油的扳手卸螺丝,学会了用一种叫做千斤顶的怪模怪样的东西,学会了冲完车后粗声大气地喊二十块二十块少一分也不行小本生意难着呢!
在这一年里,我像经历了一次洗脑,遗忘了好多的东西,那些不想去想的,竟然在脑海里真的当然无存了。我跟卜老板说过我要在这里学三四年,然后也开一间很小很脏勉强糊口但却很快乐的修车铺,娶个像卜姨一样的女人,生一双和他们的儿女一样的宝贝儿。卜姨就笑得合不拢嘴说那不成问题不成问题。
我的生活,平淡安宁,我用自私的逃避,找到了毕生最快乐的时光。
在这里,我快乐得近乎无知,不知道这里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门前的那条公路叫什么名字,甚至连东西南北的基本方向都分辨不清。早上起来有时看见太阳从西方升起,有时从北方升起;晚上看夕阳有时太阳从南边落下,有时却在东方落下,连我最喜欢的那一抹远山也是忽东忽西的变位。
但是我从没有感到过迷失方向的失落感,反而觉得这种微妙的眩晕给我一种重生感,它像湿润丰厚的子宫,把我重新孕育,诞生出来一个记忆近乎空白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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