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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正义感,我做什么事情都会觉得自己是假慈悲;就像走到开架书店和超市就先觉得自己是个贼。我曾经把有生以来头一个月领到的薪水给了街头一个拉二胡的,然后疯一样逃开,生怕别人识破我的阴谋。有时候在一个蒙昧而卑鄙的社会,高尚也是一种别有用心的耻辱。
所以我不卖弄高尚这个字,我做了一切事情就不去再去找理由,免得挖掘到自己最深处的罪恶——爱一个人也一样,不要问我理由。
我觉得自己是爱上了小刀了。混乱中我忽视了她的性别,可是那又有什么重要,只要我爱她。我有些崇拜她,崇拜她的坚持。
那天这一闹大厅没了什么客人,其实在这个城市杀人越货都司空见惯,谁会害怕一场大人和小孩之间的战争。可是大家都趁乱能跑掉的就跑掉,这叫"跑单。"我想毛孩也是性情中人,为了一个小女人可以放弃生意。后来我知道,他为的不是一个可怜小女人的感情,为的是,尊严。
很多时候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尊严可以让我们活下去也可以让我们死得更快。
我把小刀扶到外面,向收银要了些纸巾简单给她擦洗了一下。有一脚正中面门,她的左脸破了。她真的是狼狈的可以,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充满了怜惜。
"小刀你真的疯了。"我扶她上了的士。
她不说话,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像一个发了狠的小帅哥。
"去哪儿?要不要先去医院?"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马上感到自己的无耻——我竟然无法帮她什么,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送她去医院?我为什么不去报警,或者拿把刀劈了毛孩?
在后来许多日子我学会了不逞匹夫之勇,我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忍辱偷生。
我还要活下去。
"送我回家。"小刀长嘘了一口气,声音忽然柔弱的像个无助的花季女孩。
我吃了一惊,因为我不明白小刀究竟是作女人快乐还是作男人快乐;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是爱男人快乐还是爱女人快乐。
"给我支烟。"她梦呓似地。
我摸出烟,发现只剩下倒插着的那只许愿烟。我点起它,想起了彤。我吸了一口,把烟递给小刀,顺势抱住了她。
小刀一声不响地抽完了烟,把烟蒂弹出窗外,神情又是那个小帅哥了。她甩甩头,像是要甩开什么似的,狠狠咬着下唇,挣开了我的怀抱。
小刀没有邀请我上楼,可是我还是跟她进去了。她在卫生间整了半天,用凉水冲了冲头,胡乱擦擦就出来了。她扔过来一瓶黑标,把她自己摔在床上。
小刀一直没有说话。
她的家很漂亮,装修豪华,靠海的窗前是一架进口钢琴。我站在窗边凝视窗外的夜景,海边就是有名的情侣小道,椰影婆娑。我的身后忽然几个音符猛地流泻出来,在夜里显得很突兀。我转身看到小刀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撩动着音乐的精灵。她们应声而出,舞醉了这夜。
小刀在弹琴的时候简直超越了凡俗。她一支接一支地弹下去弹下去,我无法记住那些曲谱也听不出曲名,可是我知道,小刀的手指时而在长啸时而在哭泣。
我想流泪,眼眶却是干干的;我想起一些人不可捉摸不可抗拒的命运,对着窗外的情侣小道嘿嘿笑起来笑起来,最后我大声笑出来笑出来,泪水簌簌而下。
小刀终于弹够了,琴声嘎然而止,让这夜忽然变得安详地怪异,空洞地可怖。她给自己弄了杯黑标,仰头一口喝下去。
"我讨厌男人,"她的面庞是那样俊逸,带着一抹英气。小刀盯着我说,让我不寒而栗;那种眼神喷着火,是一种弱者示威的火,很无力,闪烁了几下终于灭了。
我很想把自己灌醉,因为从小刀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和没有未来的未来。
"为什么?"我灌下一大口酒,仰天倒在床上,呢喃一样地说,像是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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