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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丰的小学是在子弟校上的。子弟校的教学质量实在不敢恭维,而身为万年状员郎的陈不语,对陈丰的学习却从来不上心,在学业这一对许多人来说事关前途的大事上,陈不语不但忠实地贯彻实施了无为而治的老庄思想,还制定了一个独特的三不政策:不熬夜不补课不影响游戏玩耍体育锻练。这一政策严重地波及到陈丰的学习态度,后果就是:即便在不怎么样的子弟校里面,陈丰的成绩也只是个中等偏上。现在一下子掉到师资一流竞争激烈的外国语学校,第一周摸底考下来,就排了个全班倒数第四——还好,还有3个纨裤子弟比他还糟。小家伙的自信心和自尊心自此大受打击,由此厌学。
厌学——不好好上课——成绩更差——更加厌学……怪圈就这样开始了。
对于陈丰的烦恼,陈不语毫不知情。来B市3个月,他一头扎进了股市大潮的风头浪尖,乐在其中忘乎所以。
对于股票,陈不语并不陌生,只是进入股市并以炒股为生,饶他年纪一大把,也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现在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新奇东西不断涌现,刚开始,他为电脑发过一阵子烧,只是科学技术似乎总与他的天性犯冲,在搞清了基本运作原理之后,热情迅速冷却,注意力随即转向让全国人民同痴同狂的股票之上。
陈不语在他12岁那年只读了坊间流传的一本入门读物就怀揣着一千块钱入了股市。托牛市的福,1000块在两个月后变成了8000.陈不语当然不会为这点收获就欣喜若狂,相反,他有点不安,直觉告诉他:有地方不对劲。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月,股市大跌,拉开了长达数年的熊市序幕。他的8000也跌回到3500.
有趣!有趣!真有趣!
当别人看着屏幕上的红色数字满脸黑线痛感那是由自己鲜血染红的时候,陈不语却在心里高叫着有趣,并从此如饥似喝地投入到了火热的学习之中:经济学,财务会计,经营管理,金融运作……书一本本地读下来,心里却越发地不以为然:不过如此!
学习的成果有目共睹——一年以后,13岁的陈不语成了D城股市响当当的小天才,名符其实的淡市奇葩。不过,若有人不自量力,想要沿着陈不语同志走过的道路前进,他就注定要和罗马此生无缘了。无它,陈同志历史功底深厚,谙熟国情人性,再加上无人能及精确度高达80%的股市直觉,他的成功又岂是他人可以摸仿的。
陈不语就此爱上了炒股,非关回报,只是爱上了那种智力游戏和那份自由自在。
等到陈不语发现陈丰的苦恼的时候,半个学期已经过去。
那天,陈不语去外国语学校参加半期过后的家长会。
看了眼陈丰的成绩单,陈不语并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妥:又不想让他成名成家,更不会靠他养家糊口,太优秀了反倒添麻烦,每一门都在70分以上,够了。不过,等到老师向诸位家长提示贴在教室后面的名次表后,陈不语的脸挂了下来——陈丰排在倒数第六。
如果有人以为他是在为陈丰的名次生气,他就大错特错了:“老师,请问,是不是所有学生都可以看到这张名次表?”子弟校可从来不搞这些噱头。
老师是个28岁的年轻女子,她对陈不语的第一印象非常深刻:年轻潇洒,书卷气十足,风度气质上佳——陈丰那个笨蛋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哥哥?听了陈不语的问题,老师显然会错了意:“对,这样可以激励同学们的学习热情。”
“那么排在后面的同学呢?会不会伤害他们的自尊心?”陈不语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很重的不悦成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陈不语这个人,说得好听一点,平和淡然,说得不好听,就是天性良薄,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没心没肝的模样。他用出这种语气讲话,就表明已经很不高兴,而能让他用这副语气谈论的事,十有八九与陈丰有关。
老师被问得一怔,随即生起气来——家长会上,从来她才是老大,哪来个这么不知情不识趣的混人!对陈不语的好印象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生为教师,怎会讲不出几条大道理:“陈丰同学的家长,也不能这么说,知耻而后勇嘛。对于排在后面的同学,这也是一种有效的督促手段。”把陈丰点出来,就是要给你好看,让大家都看看你家孩子是个什么得行。
陈不语对她的话中话似乎一点也没有听懂:“老师,第一,成绩不好有很多原因,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长处和天赋,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360行,行行出状员,大慨就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把成绩不好看成是种耻辱很是不妥。第二,以损害孩子自尊心为手段的督促,我怀疑有没有效果。也许是我孤隔寡闻,能不能请老师举几个例子进行说明?当然,如果能够给出一组统计数字就更有说服力了。”
老师毕竟年轻,被陈不语一番话问了个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气得半死却无言以对。教室里几个好学生的家长一看风头不对马上出来救驾:“这位家长,名次表也许有值得商榷之处,不过每个学校每个班都在搞,也不是外国语学校的创举,不应该因此指责老师。”
“就是,排个名次也有好处,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小孩子也应该树立危机意识。”
“如果孩子名次落在了后面,家长不应该护短,帮助孩子奋起直追才是正道。”
……
眨眼之间,陈不语同志成了一众想要讨好老师的家长们口诛笔阀的对象。
陈不语不急不燥,等大家把话都说完了,这才慢悠悠条理清晰地逐条反击:“每个学校都在搞就是合理的吗?果真如此的话,大家是不是都应该回到粮票时代?那个时候人人都用粮票的。如果提出不同意见就叫指责的话,那是不是说我们大家不能再有反对意见?”
“小孩子树立危机意识,难道真的要以牺牲部分孩子的自尊心为代价?请问,为什么我家的孩子就该作出这种牺牲来成全别人,难道他在人格上或者在公民权上低人一等?”
“帮助孩子奋起直追?请问追什么?教育部不是一直在提倡素质教育,难道考试成绩等同于素质?”
……
那天下午,一场家长会成了陈不语同志舌战群儒的战场,他人在三界外,原本不是个激烈的人,更非好斗之徒,只是事关陈丰就什么修为都抛在了脑后——胆敢伤害他家小丰,不出这口恶气岂能罢休?
在某些“好学生”家长的记忆里,那是一场惨不忍睹的败北——十来个中年人竟然辩不过一个毛头小伙子,也幸亏陈不语少年老成,看上去远不只16岁,否则一个个还不被气得昏死过去?
而对于陈丰班主任来说,这还只是恶梦的开始。只是她不知道,这也是陈不语同志一连串头痛的开始。
陈不语在家长会上出了口恶气,可他绝不会天真地以为陈丰的境遇会因此有丝毫的改善,相反地,看透世间冷暖人性险恶的他,在开口说第一句话前就明白陈丰会因为他的言论而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陈不语连让陈丰受丁点委屈都舍不得,怎会对老师今后的打击报复听之任之坐视不管?
所以,从看到名次表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考虑有关陈丰的转学事宜了。至于张贴名次表的作法是否会有所改变,那根本就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从始至终,惹起他一肚子邪火的是陈丰受到了伤害,而不是名次表本身。
家长会散了之后,陈不语想着带陈丰去吃海鲜。这阵子他连本带利把钱都砸到股市上了,手头不太宽裕,连带着出去吃饭的次数也大为减少。小孩子可能为成绩的事不开心好一阵子了,今天为了哄他开心,去吃小孩子最喜欢的龙虾应该是个好主意。
其实陈不语心里很有些自责,觉得自己真是股迷心窍,陈丰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不知情——在陈不语眼里,陈丰不开心三个小时就已经算是大事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秋天的风一阵阵刮过,好些落叶被卷到半空中晃荡一番又重新落下,只是落下的位置改变了,再回不到片刻前呆过的地方。
陈丰坐在一塘残荷败柳前,看着落叶发呆。天色已晚,今天是周五,又是开家长会的日子,偌大一个校园早已走得不见一个人影,他却不想回家。他倒不是怕他哥骂他,从小到大,只有哥哥为了他骂别人,对他,却是连半分脸色也不曾有过。他只是觉得自己没用,丢了哥哥的脸——哥哥长期旷课都总是年级第一名,为啥自己就那么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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