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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期间,就听说南方爆发了瘟疫。开学不久,疫情迅速蔓延成一场全民皆兵的战斗。学校停了大课,家属区也须凭证进出。每天上午八点,准时有师傅来宿舍喷撒消毒药水,他们来不及穿戴整齐,纷纷挤到阳台上去躲避刺鼻的气味,有点仓皇逃窜的狼狈。
疫情引发了大家对健康的空前关注,同时也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田径场上多出很多锻炼的人来。他们每天吃过晚饭,稍事休息,就换衣服去跑步。说是跑步,其实都是三三两两,慢吞吞的散步、闲聊。他也不记得是怎么注意到伟的,大约是发现这人总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慢他就慢,他们快他就快,他们去单双杠那里乘凉,他已经在那里做起引体向上。第二天中午,他们去食堂,又和他在宿舍院门口碰了个正着。那人骑在自行车上。因为舍管只开着侧门,他们几乎同时要出去,就堵住了。他们给他让路,他也退到了一边。他想确认这人是不是昨晚那个,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的。对方就做出不耐烦的表情,抢先往外骑,慌乱间,一只脚踏空掉到了地上,再踏回踏板,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有什么意思呢,他想,但从此关注起他来。他发现他们其实经常碰面,比如他们去的都是三食堂,又比如他们选了同一堂英语课,他甚至发现,他就住在对面楼正对着他的宿舍里。他的床位靠窗,坐桌前看书上网,偶尔扭头望出去,几次碰到那边趴在窗台,目光已经收回,但脸还对着自己,来不及挪开。他好笑他的做作。等到那边开始大胆跟他对视,他又赶紧走掉了。他想,这有什么意思呢。
天气暖和起来,一连好几个大晴天,终于叫他们想起晒棉被。他们的宿舍背阴,得把被子抗去天台。晒好被子,他们也靠在天台栏杆上晒太阳。突然,他看见伟从宿舍窗户探出头,拿毛巾很随便的掸了几下窗台,转身抱出一床被子晒在上面——那床被子,是雷达连的军绿色。他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得知,他们这届硕士里有一些部队的培养生。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伟,难过又激动。
第二天的英语课,他起晚了,急冲冲赶到教室,一眼瞥见伟在前排端坐。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去到他那一排坐下。下课的时候,他担心伟不方便进出,主动去外面转了一圈。再回来,他看到他的位置空了,等到上课,也再没见他人。
就这样,事情有点好笑的来了个逆转。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认识伟。伟却再也不去田径场,也再不在那边的窗台呆望。他放下窗帘,留一条小缝偷看。他看到伟对着镜子剃须、梳头,关灯出门,然后出现在宿舍楼下,潇洒的骑着自行车离开,送给窗帘后面的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他突然变得聒噪起来。跟舍友去上课,在楼下遇到伟,他顿时聊得更加起劲,搂着舍友的肩膀,一路走到了教室,还激动得两脸绯红。
直到一天,他在宿舍院门口看到一辆军用吉普。他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几步冲过去,却是伟站在敞开的后盖旁,正跟一个兵有说有笑的往车上搬行李。他轻轻的从他们身边绕过去,当晚就回了家。英语课自然是不去了,其他可以不去的课他统统缺席,成日躲在家里,没事找事的收拾起书房。从高齐屋顶的书架上,把书一本一本抽出来掸灰,再把乱糟糟塞在书本缝隙的稿纸清出来,整理进文件夹。这是件耗时又费神的麻烦事,他在爷爷的唠叨声里慢慢做完,人终于也安静下来。
不知不觉,期末又到了。这天的考试,考场设在离家属区很远的一栋教学楼,上午考完已经11点,接着2点又有一堂,其他人都回宿舍睡觉,他是家回不得,宿舍也回不得,在食堂草草吃了饭,直接去教室候着。夏日的午后总是困倦的,他坐不多时就趴桌上打起盹来。正睡得香,突然有什么东西咚的一声砸中他的脑袋。他料定是宿舍的谁谁谁,就头也不抬的嘟囔了一句,继续睡觉。那人越玩越起劲,先还一颗一颗的扔,见他不理睬,竟一把一把的扔过来。虽然不觉得疼,他感到不对劲,扭头一看,伟坐在他身后。
他见是他,脱口就骂,有病!话刚说完,一颗山核桃砸在他额头。他简直是迫不及待的,抓起手边的水瓶就扔回去,无奈准手不够,瓶子重重摔在伟前面一排的桌子上,咕噜咕噜直倒水。伟微微一笑,又丢过来一颗山核桃,落在他的肩膀。他腾的站起来,一个犹豫,到底还是不敢上前,就骂骂咧咧的转身要走。伟冲上来拦住他,你再骂试试!他给伟一凶,竟结巴起来,想要还击又止不住的牙齿打颤。两人尴尬的愣住了。管理员却来了,质问他们干嘛。伟赶紧拉着他往外跑。午间的教学楼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他们快步走向二楼的露台,只听啪的一声,伟带头撞在了玻璃门上。他讨好的笑了。伟恶狠狠的捏了捏他脖子,说你再笑试试,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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