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新泡上来的绿茶,他等不及的掺冷水,一气喝下三杯。他一气喝下三杯这样寡淡的茶水,神色变得从容,舒展的靠在沙发上看窗外的街。晚上十一点的长街,没有人,只有些晚归的车唰唰开过。他说,其实刚开始,他不爱军男。
他住在城市中心的一所大学。母亲教附中,爷爷和父亲教大学。他在这样的家庭长成,是很有些书卷气的。他笑,嘴角眼里都是温润的光。所以,一开始,他不爱军男,相反,还有些厌恶。那是从学生时代的几次军训得来的印象,那些教官总有些粗脖子、大嗓子的糙。他更喜欢戴眼镜,轻声细语的男生。
说起来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大四那年夏天,他做好论文,只等读研。因为闲来无事,他常泡在聊天室里瞎聊。说是瞎聊,其实是存了想象的,但他是那种要聊到各方面感觉都对了才谈见面的人物,在泛滥的聊天室是最不受欢迎的一种,甚至是要叫人退避三舍的。所以,他只能瞎聊。
在这段百无聊赖的日子,聊着聊着,他聊到了军男。军男是一所县中的政治老师,每天早上六点,他被早操号催起,先跑步去操场看学生做操,再去食堂吃饭。饭毕,他还喜欢穿过乱哄哄的灶间,到食堂后面的小山呆一会。这时候,天是还没亮开的嫩黄,树林里薄薄的雾,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啼,都是极新鲜的颜色。人搁这样的地方一站,也跟着焕然一新了,有机会你一定来看看——军男这样对他说。于是,他眼前出现一幅清晨山头的水彩画,里面站着个二十七、八岁,瘦高的男人,戴着无框镜,靠着一面青石,目光落向远处——这个人,这个军男,他在想些什么呢。
这次聊天,给他留下愉快的印象。下线时,他约军男明天再见。军男却说只在周末上网。他心头一沉,料定这是对方拒绝的托词。然而,等到周末,军男竟如约而至。经过接连七天的信息轰炸,他似乎已经忘记这个人,又似乎这七天来,他进出这个聊天室,全为了等他。这不期而遇,显然叫两人都有些欣喜。这欢喜,迅速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他们开始每个周末都不落下的约会。
军男的家在苏州城郊,明清时期,那里曾是江南一处著名的年画产地,现在年画衰败了,但自成一格的民居还在,每日晨昏,总有游客摩肩接踵的从玲珑小石桥上走过。水乡,石桥,还有画,他们的聊天,替他细细勾勒着军男的模样,那该是怎样清俊的一个人?然而军男是黝黑、魁梧的。他头一眼见他,心里只是茫然。
那天他毕业答辩。起先,他不过想给军男打个电话。他们刚刚交换手机号码。他翻来覆去,拨了无数次号,总按不下最后的通话键。他愤愤的把电话丢开,动了另一个念头,如果能在十点前完成答辩,就去找他!
抽签的时候,他抽了 1号,九点就回了家。他丢下书包就出发。军男所在的县城,他也是认识军男后才听说,不过他以为既在省内总不会太远。可是,当天色渐晚,汽车仍跑在没有尽头的山路上,他望着窗外陌生的山林、农舍,开始急了,甚至要后悔这次草率的出行。
多年后——其实也就是这么两三年,在他独自一人,或者和某个人一起的晚上,他常不自觉的设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去见军男,现在会怎样。想到这,心里漫出些隔山阻水、回不去了的感慨。他看看身边躺着的人,问自己,这是我吗,我是这样的吗,我不是这样的,至少那年夏天还不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