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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碰面,军男没有进城,约他去军男学校后面的小山。他很满意这样的安排。他总觉得军男应该和山在一起才自然。两人穿着秋装,陌生又熟悉的样子。沿着小路上山的时候,军男走前面,不时回头朝他伸伸手,意思是要拉他一把。他赶紧说不用,还故意把腰挺得笔直。路上碰到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女跟他们问路,他正要说不晓得,军男就指起路来。他笑笑,走到前面去,再回头,军男竟不见了。他飞快的跑回,迎头撞见军男正举着一枝野山楂朝他赶来。红色的小果实,很可喜的在枝条上簇拥着。军男把东西递给他,两人都有些羞涩,好象这才想起他们是在约会似的。
他又说到雷达连。军男没有接话,过了一会,说了他们最近的一次打靶。上一次去那个靶场,还是十年前大一军训的时候,军男幽幽的说,我还清清楚楚记得上次打靶我趴的靶位,没想到我会在十年后再去这个地方,十年,感觉像做梦一样……
他沉默下来,军男却有点收不拢,说了很多事。军校同宿舍的同学,都进了哪些机关,又或者已经转业,又有一个在连队的,前年因为车祸死在了四川的凉山。每年的年底,他怎样请地方政府的官员吃饭,疏通关系,雷达连才翻修了操场,有了自来水。
军男说得很慢,时断时续。他细细的听,眼睛望向远处。山不够高,不能极目,只能看见近郊破旧的楼房和街道,罩在浅灰色尘埃里面,让他对这个城市感到陌生。军男的话,打碎了一些什么,又建立了一些什么,他有些失望,又觉得感动,还有模糊的不安。军男说了一阵,总结式的对他笑笑,低头掏出烟来。他非要帮他点烟。烟没点着,军男抓住了他的手。两人就这样有些好笑的,两双手互相紧紧的抓着。他察觉到军男的激动,透过掌心的茧,蹭着自己的手背。他主动朝军男靠近一些,眼里竟有了相濡以沫的苦涩。
也不知谁的电话突然响了,军男立即松开他,起身走出去好几步才押着嗓子接听。他迟疑了一下,跟着站起来,又站远些,等军男那边说完,立刻带头往山下走。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眼看就要走到山脚,军男突然拉住他的肩膀。他回头,军男亲了一下他的脸。
06
连续很多个夜晚,他从梦里惊醒,总迫不及待的欠起身来要看点什么。他看到黑夜在薄薄的窗帘外闪着幽光,对面床的舍友熟睡,楼下的铁门吱呀作响,又有人晚归了。这些起腻的熟悉,都叫他不能相信,军男会不声不响的走掉。
他替他想了很多原因,考试太忙,丢了电话,雷达连有急事,或者别的什么都行啊!他又想,如果军男真的离开,总得发生一点什么吧,哪怕是那个"已关机"的电话变成空号呢。可它只是关机,所以,他们还有机会!他去聊天室等他。聊天室一如既往的沸腾着,等不来军男,他试着找别人说话,但说不了几句,他就急不可奈的退出了。
一天早晨,他突然起了个大早,打开手机,删掉军男的号码,然后跑步下楼,把手机丢进了垃圾桶。他去食堂吃早饭,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早饭,食物的饱足感让他感到久违的放松。可是,接下来该做点什么去呢?他慢慢溜达到图书馆前的报栏读报。初冬的太阳懒洋洋的暖和着他,他把报纸一张张读完,渐渐觉出了腿麻,才打道回府。宿舍里,另外三个,有的正要出门,有的正目不转睛的打游戏。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愣住了。他看到他的手机好好放在桌上。是谁呢,他扭头看他们,一定是他们。他们都不理他。他赶紧捏着手机钻进蚊帐里去睡觉,因为他就要哭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连日来的失态,以及他们在背后的关注。他羞愧极了,委屈极了,也坚定了决心。就这样,他只用一个午休,便恢复过来。下午,他们坐在教室末尾一排,小声取笑年轻的英语老师,又在晚饭后逛出校门,去路边小店淘旧书,给谁的女朋友买围巾。周末回家,他带了香肠过来。之后的每个周末,他只要回家,都要带点荤菜,在舍管那里热了给大家当宵夜。期末临近,他们开始写各式各样的报告、论文。他在图书馆自习,收到一个女生的小纸条,粉红色的小小信笺上,对方竟然叫他"学弟".他在当晚的卧谈会上把这事说了出来,附带的,也对他之前的种种给出交待——那就是他失恋了。其他三个沿着这个话题,说起各自的历史。他们竟然都已经有过不止一次的恋爱。他舒展的躺下,想着这真的就只是一次失恋啊。不过寒假的一天,他和父亲去书城,站在一排排的书架前面,他还是感到了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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