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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铭远家不远处的两山之间,有一座气势恢弘的大桥,与别的桥不同,这桥下面没有水,桥上是水渠。儿时的铭远和铭心去玩过几次。铭心问铭远:“哥,你说这桥下又没水,要这桥干啥呢?”铭远就骂他:“笨蛋,没看见山两边都是水渠吗,不修桥,水从这山流下去,到了那边山头怎么爬得上来?”铭心又问:“可是这水渠里也没水啊?要这水渠干啥呀?”铭远傻了眼,再也答不上来了。
后来父亲偷偷告诉铭远,别再带弟弟去大桥玩,铭心的爹娘就是修大桥时死的,那一回修了一大半的桥塌了,7、8个人给埋了进去,这些人现在还埋在大桥底下。弟弟的爹娘就埋在大桥底下?!父亲的话让铭远不寒而栗,从此再也没带铭心去过大桥。
这些话父母几乎从不提起,但却时常唠叨兄弟两小时候的事。父亲说,铭心来到咱家的时候,铭远才4岁,铭心才2岁,路都走不稳,说话咿咿呀呀的,让人听也听不懂,可是话还很多,象只闹山雀,吵得很。母亲就说,铭心那时候就长得跟现在一样乖,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还挂着两条小鼻涕呢。父母还说,铭心到了这个家一点都不认生,不哭不闹。见了铭远,父母让他叫哥,他就叫了哥,还一把抱住了哥,把鼻涕蹭了哥一身。铭远恼了,使劲推开弟弟。父母就告诉铭远说,铭远啊,以后铭心就是你弟弟了,你得让着他,得好好待他。铭远打小就听话,于是认真地点着头说,我会好好待我弟弟的。
当天晚上,铭远缠着母亲,说要跟铭心一块儿睡。母亲起初不答应,说半夜要给铭心把尿的,你连自个撒尿还得大人叫,哪会照顾他?铭远就又哭又闹,软磨硬泡了半天,母亲终于答应了。第二天早上起来,铭远发现床上湿了一大片,而那个小东西还在呼呼大睡,铭远一巴掌打在了铭心的小屁股上,铭心顿时哇哇大哭起来。父母听到哭声跑过来,看到铭心光屁股上的手掌印,气坏了,给了铭远几个巴掌,于是铭远也哇哇大哭起来。
这些事,铭远多半是从父母口中说来的,有的一经提醒,还能感到有点印象,而有的事情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听父母乐呵呵地讲着这些事,自己和铭心乐呵呵地听着,仿佛在看一场电影,故事中的人物、情节与自己似乎毫无关系。但在模糊的记忆中,那双闪亮的的大眼睛,始终清晰可辨。
背着父母,铭远时时嘲弄铭心:“唉,太可惜了,爹娘没给你照相,我好想看看你小时候挂鼻涕的样子,肯定漂亮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铭心准会飞起一脚,大骂:“滚,那么小就对我下毒手,摊上你这该死的哥哥,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兄弟间的这些打闹,从来不会伤了和气,反而让两人的心贴得很近。
铭远、铭心的亲密,在左邻右舍是出了名的,别人家里兄弟吵架打架了,父母就训斥孩子:“你看看人家铭远、铭心,人家不是亲兄弟,可从来不吵不打,你们就不能向人家学着点?”不少人用羡慕的口气对铭远的父母说:“你们家养的这两个儿子好啊,又乖觉又孝顺。”父母嘴上说着那俩小子也够淘气的,嘴角眉梢却总挂着笑。
铭心认了个干爹,是父亲的一个好兄弟,两家住得也很近,出门喊一声都能听得见。干爹家只有一对女儿,大的与铭远同岁,小的比铭心大一岁。铭远常跟铭心去他干爹家玩,干爹一家也很喜欢这小哥俩,常常跟两人开玩笑,说要把两个女儿许给两人做媳妇儿。小时候铭远、铭心听了只晓得傻乐,大了之后再听到这样的话,铭远心里就有些不快,瞧瞧铭心,没看出有什么不自在,于是铭远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回头跟铭心找茬,铭心气鼓鼓地道:“你要我咋样?难道要我跟干爹干娘翻脸不成?”铭远也晓得自己不在理,只得回头跟弟弟陪不是。铭心性子好,一般都能原谅哥哥的无理取闹。但是有一回,哥俩却呕了一个多月的气。
上初中时的一个周末,铭远、铭心回到家不久,正在帮父亲浇菜园子,干爹家来叫铭远、铭心去吃晚饭。父亲便叫铭心自个去,铭远留在家里干活。结果当天晚上铭心没回家。夜里,铭远在床上烙开了烧饼,一想起铭心在干爹家里,让别人一家当成宝贝一般,两个干姐姐小红、小月一定围着他转来转去,想起他干爹一再提起让铭心上门做女婿的那些闲话,想起小月那死丫头在学校就常常对铭心挤眉弄眼,铭远肚子里就窝着团火,越想越气,根本睡不着觉。黑暗中铭远爬起来,偷偷溜出家门,便往铭心干爹家走。
走了一段路,凉风吹过来,铭远头脑清醒了一些,想想这样跑过去算咋会事儿呢?于是停下脚步,在小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对着黑黝黝的河水,想起在这里与弟弟一起游水、一起玩耍的种种情景来,他不晓得我会想他么?他为啥呆别人家里不回来?
一阵歌声,把铭远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是铭心在唱歌:山中只呀见藤缠树呀,世上哪见树呀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哎,枉过一春呀又一春。铭远发现自己在河边竟然睡了一夜,身上被露水打湿了,浑身上下都在疼。铭心很喜欢在铭远面前唱这支山歌,铭远也一直很喜欢听弟弟唱这支山歌。然而此时在薄雾晨曦中,听着那清亮的歌声从河面上飘过来,铭远感觉它分明是一柄冰冷的剑,插进了自己心里,铭远想:今天,这歌是唱给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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