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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铭心回到家,正赶上村里交增购(当地农民把交公粮叫交“增购”)的时光。每天一大早,山路上都有村民排起长蛇阵,每人肩上一根闪溜溜的扁担,挂两只沉甸甸的箩筐,装满了金灿灿的稻谷。挑担人汗流浃背,一溜小跑,口里喊着“嗨哟嗨哟”的号子,大家步调一致,领头的人不停脚步,中间的就不能停下来,山路太窄,担子没地方放,再说会挡住身后人的路。那些气力不济者,被担子压的皮裂嘴歪,也只得咬牙撑着,至少也要挺到片开阔地,才能放下担子。跟不上大部队,还要忍受别人嘲弄的目光和言语。山路两侧的青山绿水,根本进不了农人的眼,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是肩上那副担子,与生活一样沉重。
到家第二天,铭心就加入了挑担客的队伍。以他这么小的年纪,干这种活的人还很少。早年家里只是父母亲去交增购,这两年母亲身体越来越差,医生说是肺病,走几步路都会喘,重活基本上是干不了了,铭心不得不为父亲分担一些活。当初家里让他退学,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好在跟同龄人比,铭心力气挺大,身子骨也结实,基本上还能受得了。几年的农活干下来,皮肉也硬了,上百斤的担子压在肩上,不会再感到很疼。而一样是泥土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铭远,在上了几年学之后,回到家里,却再也挑不起这样的担子了。
铭远上高中那几年,每次暑假回家,到了交增购那几天,他都会混迹在挑担客中间,在家里和公社之间来来回回折腾很多趟。铭远挑不起重担,所以每次都空着手,同伴就笑他:“呵,还没成城里人,就有城里人的派头了,铭远你越来越了不得了嘛。”又有人说:“铭远你傻不傻啊,你又不挑担子,这大热的天呆家里多安逸,跟着我们瞎跑啥?”铭远也不吭声,只笑笑,还是跟着众人走。只有铭心知道,铭远顶着别人的笑话,只是为了要陪自己。
往年交增购,铭心一般是跟村里一帮小子搭伴走,烈日下众人挥汗如雨,脚下生风,重担在肩,却一路说说笑笑,见到姑娘家,不管认得不认得,就跟人开上几句半荤半素的玩笑。这样一路说笑下来,十多里山路仿佛变短了,肩上的担子也仿佛变轻了。今年铭心却总是独来独往,并且总也打不起精神。
这条熟悉的山路,小时候去赶集,常常与铭远一起走过;上了初中,每周回家或返校,也是与铭远一起从这里走过;铭远上高中,每到周末,自己迎到半路去接他,或送他离开家,也要从这里一起走过;而这一次,铭远去了遥远的省城,去的时候是两人同行,回来时,却只有一个懒洋洋的影子跟着自己了。以前铭远离开家,过上一周两周又会回来,而这一次,他去得那么远,自己却被锁在这深桶一样的大山里,今生今世,两人还能见上几回呢?铭心不敢去想这些问题,然而即使自己不去想,身边的一草一木,一弯溪水,或是一块岩石,却总会映出铭远的样子来。交增购这几天,一趟趟奔波在这崎岖的山路上,铭心感到累极了,累得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躺下去,再也不用站起来。
沿着小河蜿蜒前行,翻过一个小山嘴,有一道曲折的河弯,两岸绿树环合,岸边一片空地上,兀然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这地方就叫“立石湾”。夏天,赶集的人经过这里,常常会在树阴下歇歇脚,到水边冲洗一下暑气,喝上几口清冽的山水,兴致好的时候还会下水游上一会。山里人没城里那么多规矩,不管大人小孩,下水总是光着屁股,见到女人来了,往河水里一沉,也就不会原形毕露了。
铭心与铭远过去也常常来这里游水,有一回铭心正游着,一回头,发现从侧面看过去,立在水边的岩石,竟象极了男人的那东西,于是大叫:“铭远,铭远,快过来,看一样好东西。”铭远游过来,顺着铭心的手指头看过去,脸上先是愕然,接着露出了笑容,嘴里却骂道:“死小子,你简直无可救药,成天都想着些啥?怪不得学习总这么糟糕。”铭心一回身,抱住铭远光溜溜的身子,涎着脸,道:“你没想,又咋晓得我在想?你学习好,学习再好也是人……哈,你这不要脸的,还想跟我装圣人,你那儿咋会不对劲了?”铭远想回击,却给铭心抓牢了把柄,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幽静的山林、清凉的河水、灼热的身体,铭远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刺激与冲动,身子挺拔得就象水边的岩石。然而铭远终究不是岩石,当铭心这鬼家伙憋住一口气,潜入水中,用嘴向他发起攻击时,铭远很快崩溃了。铭心冒出水面,乌黑的头发滴着水,闪着光,同样乌黑发亮的眼珠子狡黠地转来转去,被水泡得微微发青的嘴一咧,一个笑容将现未现。铭远一伸手掐住他的脸蛋,威胁道:“该死的,不许笑,你敢笑,我就撕破你脸皮。”铭心“哎哟”疼出了声,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这么辛苦,你没提裤子就不认人啊。”铭远憋不住笑骂道:“真受不了你这张狗嘴。”铭心抓起铭远的手说:“大哥,废话少说,你倒好了,我可憋了这么久了,你摸摸看,再不帮我,我要憋死了。”
此时铭心坐在水边,当日的情形一一从水中浮了出来,几年前的事了,却好象昨天刚刚发生过,一点一滴都清晰可辨。那一次铭远正在忙碌着“帮”铭心,树林里却突然传来了人声,两人吓得拉开了距离。等人走远了,正想再靠近,却又有人声传来,两人相对苦笑,最终只得匆匆上了岸,穿上衣服往家里走。走在路上,铭心一想起未做完的事,身子便变得僵硬起来,渐渐迈不了步子。铭远回过头催道:“快走啊,天都快黑了。”铭心苦着脸说:“我走不了了。”铭远发现了弟弟的异常,笑骂道:“你这死东西,就这么点出息?呵呵,你叫我声哥,叫甜一点,我就帮帮你。”铭心勉勉强强叫了,铭远说不成,又让他补考了两次,这才点头让他过关。铭远一把抱起铭心,躲进一个小树林里,帮铭心解决了“难题”。没想到他自己的“难题”又来了,于是铭心又忙碌了一番。那天两人回到家时,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两人在路上还摔了两跤,父母直抱怨:以后要回家,就早点从学校动身,莫要黑更半夜在半路上喂了狼都没人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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