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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梅子忽然开始恨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她说那简直是在麻木地注视着自己死去。她说,小孩子,我们玩点新的吧,我不想老是采访优秀市民优秀领导,歌颂什么道德新风范,我烦了,我烦透了。
我说,你做什么都好,反正我现在是你的兵,你走那里我就跟着。
她说你白跟了我几个月了,也没写出好稿子,你也出出主意啊。
我说那些东西我写不来。照一个既定的格式去写既定的采访对象,该把它写成怎样必须写成怎样在出发之前就定下了。
"那没创意。"我说。
那时候我和梅子都缺乏创意,她结婚五年,孩子也三岁了,丈夫也是搞传媒的,我不知道她是否有些疲倦。听说爱情到后来都是变了亲情的,夫妇之间就像自己的左手握右手一样没有**。
我们俩提到创意这个词忽然异样地狂热起来,一拍即合。我们决定做个新栏目,专讲一般人的故事。这点梅子和我惊人地相似,我们都相信一个人有一个故事,而平淡而真实的故事最感人。
方案很快得到了批准,栏目的名字叫《别样人生》,专门采访一些特殊职业特殊事件,我们换了个手法又靠上了"真相"这两个字。其实这么容易得到批准也是领导为了挽救每况日下的收视率。大家都要吃饭要生存吗——于是我和梅子要一起去发掘真相,梅子曾经为之付出代价的真相。
那一天梅子和我击掌相庆,约好了一起去喝酒庆祝,就是在那天我见到了若非。
你知道吗,我为什么坚持着轮回的存在?就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我相信世上是有一种冥冥中不可解读的现象存在;因为,梅子的丈夫若非,竟然和我的郑挚老师是那么的酷似!那天他穿着一件白衬衫,举止儒雅有度,挥洒自如。在见面的那一刻,我们俩都楞住了。梅子微笑着为我们俩介绍,又问孩子是不是送到妈妈那里去了,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很久以后若非告诉我,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那顿饭我吃得晕晕乎乎,记得我们喝了很多酒,亲近得好像一家人,还记得梅子说我是个好小孩儿好徒弟,很乖也很有灵性;记得她说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好玩的与不好玩的,若非和我在一边静静听着。
梅子说她很怕滑冰。她说起儿时家门前那条斜坡。她的家在高处,每天打水要经由那条斜坡去找公用水龙头。她还记得在冬天那条斜坡总是明晃晃的可怕;
"我姥爷是国民党,嘿,我那时是狗崽子。每天清晨住在斜坡下的‘红孩子’们就故意往我家门前的斜坡上泼水,等我出来打水的时候,那路就光可照人。"梅子笑起来。
我看到梅子这个扎着小辫儿的小姑娘提着大水桶,在期待而嘲弄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晃荡过那条"冰道",砰地一声巨响人和桶一起滑倒在地上,水桶飞出好远,水泼了一身。她不声不响地爬起来去找水桶,不肯回头,也不肯流泪。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对抗,在很多时候人们失却了所有的同情心;就在这种仇视下梅子长大了,敏感而坚强。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好玩。如果有幸再见到那些红孩子,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想。你可得对我好一些,听见没?"梅子瞥了若非一眼,忽然红了眼圈。他和我一直是用心的听众,他的嘴角一直带着微笑。
我的心猛地扭起来——若非和我郑挚老师同出一辙的微笑!他的五官很精致,肤色白皙,不像一个父亲而是一个清新的大孩子 .
后来我们继续喝下去喝下去,喝了天翻地覆,我和梅子都被若非拉货物一样拉回了家;后来若非说我在路上一直呜呜地哭个不停,我说,是吗,有什么好哭的,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若非说,哦,是吗,有一些记忆也许是痛苦的,那就遗忘吧。
我说,也许当我真正遗忘了这些痛苦的记忆,忽然发现自己被时间掏空,这种遗忘本身才是更深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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