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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艰难地伸过手来给我抹眼泪,笑了笑,用孱弱的声音安慰我:"韵哥哥,你哭什么呢?快别哭了,不然给护士姐姐看到了该笑话你了。"我便收住泪,笑着点点头。
他看了看房间里,就我一个人,问道:"妈妈呢?她不是给我买蛋挞去了么?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啊?" "她……她可能有点事,忙去了。你看,她托韵哥哥把蛋挞给你带来了。"我拿过桌子上的蛋挞,给他取了一只,"是你最喜欢的草莓味道的。快吃吧,吃完了韵哥哥带你去见一个人,保证你会高兴得跳起来。" "是吗?"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贪婪地吃着蛋挞,一双洁白的小虎牙可爱极了。
刚刚苏醒的小华还不能下地走路,我便推着轮椅把他带到楼下的花园里。秋天的花园里另有风味,虽然没有馥郁的花香,也没有清脆的鸟鸣,却有大片大片的红叶枫,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杜世菊阿姨和焰子哥哥坐在那白漆木椅上聊天,小华看到他们,很是开心,大老远就喊着焰哥哥。
杜阿姨甜甜地笑着:"叫什么焰哥哥,他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亲哥哥呀。"小华便愣住了,鼻翼一鼓一鼓的,就快要哭了。我笑道:"小华,你怎么发愣啊。你不是做梦都盼着跟你哥哥重聚吗?他现在就在你面前啊,你快喊他啊。"小华只是激动得喘气儿都急了,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含着泪花,倒是像害羞的小女孩,扭捏着叫不出口来了。
杜阿姨沉稳地说:"小华,你别那样激动,你身子虚弱,别给激动坏了。"我想我有必要避开这一幕,把时间让给他们一家团圆,于是我便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回避开了。
回到学校,我们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期末复习。为了报答干爹和妈妈的养育之恩,我们有必要拿回优异的成绩。焰子哥哥学习成绩本来就很好,功底扎实,是为了陪我才屈才考到西师的,所以他拿第一肯定是不成问题,在他面前,我常常会自卑得抬不起头来。
考完那天,同学们都乐翻了天。那些远途而来的同学,一个学期没有回家了,早早就订好车票机票,考试结束的铃声刚一响起,就飞奔车站而去。邹哲轩倒是不急于回家,说想去解放碑玩玩,再回家也不迟。
于是,我就义不容辞地做了他们的免费向导,几个兄弟一行把解放碑商业街里里外外逛了个通透。然后,他们一个个都饥肠辘辘地要求我推荐一家上好的火锅店,狂啜一顿。因为他们回了家,可就再享受不到重庆正宗的火锅了。
我突然想起以前姐姐打过工的那家渝香子火锅店,风味还不错,价格也合理,便带着一群兄弟到了那里。这里生意还是红火得很,食客不断,服务员都不够用了。渝香子火锅店似乎改装过,之前靠门的那个大大的鱼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架钢琴,正坐着一名妙龄女郎演奏着一曲久石让的《那个夏天》,是动画片《千与千寻》里的主题曲。这首曲子旋律简单却优雅,整个客厅里便飘扬着一串新清的音符。
我们点了一厢包间,鸳鸯锅。邹哲轩直夸我选店选得好,环境、质量都不错,其他兄弟心情也都很HIGH,竟然趁着酒兴,吟诗作赋起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会有"曲水流觞"、"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这样的感慨了。
考试的成绩早已经出来,焰子哥哥这次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所以他心情很是不错,大家也都对他不依不饶,打着不敬他个烂醉不罢休的决心,轮着给他敬酒,可真是一群狡猾的狐狸。
为了惩罚他们,替焰子哥哥出口恶气,我就问他们关于火锅的来源。想不到他们一个个都挠头挖耳,全都不知道。于是我嗔骂道:"一群只知道吃粮食却不知道怎么种粮食的家伙!让哥哥我来告诉你们吧!"高个子长颈鹿萧祺便操一口标准山东口音,极不服气地说:"切,德行!那你倒是给哥几个说说,火锅是咋来的?"我得意地娓娓道来:"早在《韩诗外传》中便有「击钟列鼎」的记载,用于祭祀或庆典,众人围鼎烹牛羊。而《中国陶瓷史》中的「樵斗」,置于温性炭火,是火锅的雏形。发展到三国时,便有了「五熟釜」,锅分五格,各调其味,便是现在鸳鸯锅的来源。"长颈鹿萧祺白了我一眼:"别在那引经据典的,咱哥几个可都是大老粗,没文化的乡下人,听不懂!"我呵呵笑道:"那好吧,我就简单点讲。以前的老重庆,码头上生活着一大批搬运工。冬天天寒,他们的老板为了让他们有充沛的体力多干点活,便往汤中加辣椒,以刺激血液循环。后来人们就爱上了这种饮食习惯,逐渐就演变成今天我们所吃的火锅啦!"萧祺很是不服气,一气之下只得自罚三杯,再不敢一股脑给焰子哥哥灌酒。
渝香子火锅店的包厢与包厢之间是用一道玻璃窗隔开的。我隔着玻璃看到对面包间里坐着一大桌身穿西装的男子,看上去都是商贾名流的模样,老的少的都有,喧哗着斗酒,都快吵翻了。
面对我们坐着的正是渝香子火锅店的钟老板。他在这里我并不感到奇怪,像他这样规模庞大的火锅店,每天都要会很多客户,所以在这里陪客人吃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钟老板旁边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额顶头发掉光了,形成一个标准的地中海,穿着一身灰白西装,里面衬一件宽大的羊毛衫。看那架势,他就应该是整席最大的老板,其他人都对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有的甚至还撅着屁股跑到他跟前给他点烟,极尽谄媚之能事。那些人用甜言蜜语把他逗得哈哈大笑,露出满口金牙。
坐在对面的钟老板仿佛看到我了,我看到他跟身边那位胖胖的金牙老板耳语几句,就径自走出包间,从走廊绕到我们的包厢来。他的脸笑得跟苦瓜似的,皱缩成一团。他大笑着走到我身边,跟我挤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单手揽着我的肩,嘴里的那支雪茄烟翘得高高的,一副轻蔑的样子。
我感觉极不自在,像被倒霉鬼缠身似的,就往外挪了一点,差点没坐到地上去。钟老板见势把屁股往我边挪了挪,猛吸了一口烟,轻佻地往我脸上吹了一口,我被那股尼古丁的味道呛得直咳嗽。旁边的焰子哥哥看到这一幕,脸上浮起一阵愤怒,鼻子一鼓一鼓的,看得出来,他正尽力克制着自己。
钟老板便笑得更开心了,那丑陋的笑态跟那一副还算俊朗的剑眉星目极不搭调。他笑得够了,便装模作样地对我上下打量,细细辨认一番,才说:"嗬哟,这不是我那小舅子吗?到姐夫店里吃火锅来啦?"虽然他是这间火锅店的老板,但听到他出言不逊,我也就不客气了:"谁是你小舅子啊,钟老板您是老眼昏花了吧。"钟老板便噗地笑了起来,像一个丑态百出的小丑。他笑出了泪花,才定住元神:"哎哟,我的小舅子哟!咋了,你还不认我这个姐夫啦?行啊,你老姐她厉害啊,还瞒着家人不是?哎我说她是不是有病啊?我钟魁哪点对不起她了,大家你情我愿的!还装逼装纯了,投到骆扬那小子怀里躲着去!"我哗地站起来,甩开钟老板搭在我肩上的手,差点没把他整个人甩到地上去。我愤愤地骂道:"你要是再在这里胡说八道,中伤我姐,我就对你不客气了!"钟老板愣了愣,摸了摸头上短短的寸发,可憎地笑起来:"行啊,小性儿挺刚烈的啊!果然跟你姐是从一个孔爬出来的,都这么三贞九烈的!有意思了,有意思了,真不知道骆扬是使了什么巫术,怎么就这么招你们姐弟俩欢喜啊,个个都义无返顾,干巴巴地向着他投怀送抱!" "够了!"我惊惶地看了看旁边的焰子哥哥,怕姓钟的再抖落点什么出来,便朝他吼道:"我告诉你,姓钟的,我姐她是跳槽去了骆扬剧院唱花旦,那只怪你没用,留不住人!你他妈长着这样一张贱嘴,要是说话再这样缺一颗牙,漏风漏水的话,没准儿你身边的人个个都跑光了!"钟老板也不是吃素的主,眼睛睁得老大,咬牙切齿地说:"江媛他妈的根本就是一骚婊子,还玩起男人来了!玩了老子嫌腻了,说是去唱戏,怕是做戏去了,做床戏去了……"钟老板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便狠狠砸到他的鼻子上,踉跄着退了几步,两股殷红的鼻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我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邹哲轩怒目圆睁,剑拔弩张地指着捂住鼻子哀嚎的钟老板骂道:"龟孙子!你他妈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敢说老子喜欢的女人,有种你再说一句试试!"我看着人高马大,体壮如牛的邹哲轩,被他这凶悍的出手吓得怔住了。两个保安闻声赶来,问钟老板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钟老板顾及面子,便摆了摆手,息事宁人,示意他们退出去。
然后,他掏出纸巾,一边堵住不断喷血的鼻孔,一边指着我们说:"你们这群兔崽子给老子记着,给老子记着!我钟魁不会让你们好过的!"说罢,他便狼狈地回到他自己的包间。
我眼前一阵眩晕,也没胃口再吃饭了。焰子哥哥拍了拍我的背,安慰我:"好了,别气了,这种人见得多了,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摆出一副吃人的样子,别理他!我们自己开心点就好了。"我看着愤怒得气喘如牛的邹哲轩,却被他那副可爱的模样逗笑了。他一脸迷惑地看着我,问:"笑什么你笑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说:"大头轩,我只想用四个字来形容你。" "什么?"他还是那样愤懑,打了人还不消气的样子。
我嘻嘻笑道:"铁汉柔情。"
…… 第二十一章 龙虎斗 ……
远观世人如虎斗近听年华似水流谁言候门深似海却话梨园更猎囿虽然说重庆是四大火炉之一,可是一到冬天,却是分外寒冷的。重庆冬天的天气典型特点是:阴沉、迷雾、干燥、寒冷。但是萧索的天气,却一点也影响不了磁器口的繁华。古镇依然以苏杭刺绣、汝窑景瓷、精美木艺以及全国各地各种各样的小吃闻名千里。
一个阴冷的早晨,我坐在码头的石阶上放风筝,那是大熊跟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送我的。橘红色的锦鲤,马拉纸面料,水竹骨架,巧夺天工的工艺。我突然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站在高高的天桥上,这只风筝在我眼前缠绕在路灯柱子上,呼噜呼噜直打转。
我这才想起,我已经很久没跟大熊联系了。我知道学医的同学都很忙,要做各种各样的临床实验。我想,选择做一个医生,必须要有坚强的心理素质,因为每天都要面对生老病死,随时都会有病人在自己手里死掉。我想我做不了医生,我比较容易悲春伤秋,面对死亡,做不到一切笃定。
这样清闲的寒假让我觉得无所适从。焰子哥哥半步不移地在医院守着弟弟连华,白亮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又成天粘着他的新欢康乃文,都不接我电话,而大熊则留校做临床实验,一时间我竟然觉得自己是个被生活抛弃的孤家寡人。
正在我愁急欲狂的时候,焰子哥哥打来电话,用最开心的声音告诉我上次做的肾配型,成功了。
我并不是很开心。按理来说我应该很开心才对,配型成功,那么小华就有生存下去的希望了,那样一个纯真善良的天使,是不应该早早离开这个人世的。但是我并没有那样的开心感觉,因为我知道,捐肾不是一件小事,焰子哥哥还这么年轻,若是捐了肾,他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但我还是用开心的声音说:"是吗,那太好了。希望这次小华能摆脱病魇。"然后焰子哥哥就大致说了一下手术的时间,就匆匆挂掉了。
天上的风筝,越飞越高,高得在我眼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我想此刻,我开始想念很多人,干爹、奶奶、焰子哥哥、大熊、白亮……
这个周末,姐姐有个专场。这是姐姐第一次专场演出,因为她是个新人,根据规矩是不能安排专场的,但据说是她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常常跟小姑取经,所以突飞猛进,颇得骆扬的赏识,于是决定给她开个周末专场。当姐姐在电话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的时候,她显得异常激动,说连当年小姑都没这么好运气,不知道受了多少磨难,走了多少曲折路子才有今天的辉煌成就的。
我就呵呵笑道:"那就预祝我聪明漂亮的姐姐早日成为第二个江远春!"姐姐在那头高兴得屁颠屁颠的:"那是!周末记得来捧场哦,最好多带几个人来,人越多越好嘛。"为了给姐姐长脸,那天我早早就洗澡换衣服,穿了一身鸽白色齐膝羽绒服,里面衬一件水红色针织衫,扎了条黑白格子围巾,配一件天蓝色牛仔裤,早早就打车来到江北新区月亮湾的春韵剧院。
由于时间还早,大门还没有打开,所以我只能在周围瞎转悠。虽然还没有天黑,但剧院外面已经华灯璀璨,华美的灯饰个性而张扬,走马灯式的彩灯绕着剧院的轮廓绕了一圈又一圈,闪烁着纸醉金迷的光芒。广场右侧的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姐姐的巨幅海报,眉目顾盼,身段标准,凤冠霞帔,颇有名角的架势。
剧院前面是一条大约五米宽的小河,月亮河。月亮河里的水清凌凌的,倒映着迷离的灯光,美得让人窒息。河上有一座木拱桥,弯得就像一轮月亮,所以命其名为月亮桥。
河对面是一条娱乐街。一眼望去,有酒吧,有KTV,有舞厅,有夜总会,有网吧,有台球室等等。而最招眼也最气派的则是春韵剧院对面的那家仙池舞厅。别的店面都只有巴掌大点,挤得难受,而仙池舞厅的大门就足足有十来米宽,看那栋楼房灯火通明的架式,该舞厅足足有四层楼,排场比春韵剧院小不了多少。
我清楚地记得上次骆扬带我来剧院参观的时候,对面是没有这个仙池舞厅的,那时候对面还只是个小小的旅馆。于是我觉得好奇,就想过去看看。
我正要从月亮桥走过去瞧瞧,却看见一个女孩从那边走过来。严格来讲应该是个孕妇,挺着大大的肚子。月亮桥很窄,我怕挤着她,便退回来让她先过来。
那位孕妇抬起头来向我笑笑,说了声谢谢你。
可我们却同时怔住了。眼前的孕妇竟然是我高中的同桌韩梅。借着灯光,我看到她不再是那头飘逸的像白雪公主一样的长发,而是挽着一个妇人髻,额顶戴了一只红底白点的发圈,穿着一身胸前印有叮当猫的宽大的孕妇装。
"小梅!你……你怎么……"我指的是她的肚子。
她冲我笑了笑,还是一副淑女的形象,笑不露齿,嘴角抿得紧紧的,两只手支着腰。她见我比较拘谨,便很大方地说:"怎么了,韵公子,还跟以前一样呢,跟女生说话都不敢抬起头来,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我是觉得在这里遇到你太巧了,难道你也是来看川剧演出的?"小梅依然是那样清纯地笑着:"是啊!你姐姐的专场,我当然要来捧场啦,谁叫咱俩是三年的同桌呢!"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眼就三年了。"我叹了口气,说:"跟以前的同学联系都不多啦,只剩下白亮了。我还一直以为你……"小梅便抢过话头:"你就打算让一个孕妇这样站着跟你讲话么?"我这才一个愣神,东张西望,目光落在剧院广场中间的水池边,说:"我们去那里坐坐吧。"水池是用瓷砖镶边,坐上去有一股凉嗖嗖的感觉,我就把自己脖子上的黑白格子围巾取下来,折成正方形的形状,放在瓷砖上面,才让小梅坐上去。
小梅笑了笑,说:"大绅士啊!身边一定有一大群女孩子卫星一样围绕着你转吧!什么时候相中了,带回来给老同桌看看啊!"我便挥着手,笑道:"你就别打趣我啦!就我这副臭德性,成天板着张老脸,又不爱跟人说话,闷得紧,哪会有女孩子喜欢?"灯光下小梅的笑容很是妩媚:"是吗?可是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哦,想想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你抽屉里的情书可是一沓一沓的啊!"提到情书,小梅突然戛然而止,脸上满是不自在的神情。我知道她准是想起以前她给我书里夹情书,被我拒绝的那件往事了。为了打破尴尬场面,我转移话题:"别光顾着说我啊,说说你呀!你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早就想起要做准妈妈来啦?"小梅笑了笑,用手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淡淡地说:"是我爸。高考完了那段时间他患上赌瘾,嗜赌如命,最后输得倾家荡产。妈妈一怒之下跟她离了婚,爸爸被人追债,迫于无奈,便把我嫁给了那个四十多岁的老债主抵债。"我像给人抽了一闷棍,脑袋里嗡嗡作响。可能是我天性喜欢打抱不平,喜欢悲天悯人,我最看不惯毁灭美好的事物。在我的思维里,像小梅这样文静而又漂亮的白雪公主一般的女孩子,应该找到一个自己心爱的归宿,跟自己心爱的王子度过此生。从小梅那略带忧郁的眼神里,我知道,她不幸福,一定不幸福。
小梅惨笑了一下,继续说:"可能对你来说,嫁女还债在当今社会是很可笑很荒唐的一件事情。但是我是那样爱我爸爸,还记得小的时候,他经常让我骑在他的肩头带我去放风筝,带我去爬山,带我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带我去看木偶电影。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他被人追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当那些人拿着钢管和刀子在我家里面乱打乱砸的时候,我就崩溃了,我害怕他们杀了我爸,所以我就答应了那个比我老二十多岁的男人的提亲。"我吃吃地看着小梅,她的脸上有种悲怆的神色。忽然间,我想起高中毕业的那场聚会,我和焰子哥哥跟她三个人,挤坐在两张椅子上;想起她在黄昏晓KTV里面跟罗大头撕心裂肺地唱那首悲伤情歌《好心分手》,唱得那样悲凉凄婉,青筋暴起。
我无奈地笑笑,说:"嫁女还债有什么奇怪的。我还见过童养媳呢。"小梅也被我逗笑了,说:"有吗?那你咋不让你妈也给你养一个啊?"我摆摆手,说:"好啦好啦,不提这些啦。"然后我指指她的肚子,问:"多大啦?" "五个月了。"她笑吟吟地说。想必她应该是很爱这个孩子的,因为她笑得那样欢喜。我想,一个女人如果这辈子不能跟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要是有个孩子的话,是不是就会有了奋斗下去的信念呢?就像奶奶那样,就像妈妈那样,她们的生命中都已经失去了心爱的男人,却仅仅因为自己的孩子,就勇敢地活了这么多年。
谈了这么多,广场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了,我回头一看,剧院的大门已经打开了,观众都陆续入场。我便扶着挺着大肚子的小梅进了剧院落座。
姐姐虽然是新人,但是前来捧场的人倒是不少,全场爆满。我想,可能是因为骆扬太有影响力吧,毕竟是世界杰出戏剧表演家,都说名师出高徒,姐姐得以在骆扬旗下发展,那必定也非等闲之辈,不可小觑。
随着经典的唢呐吹响号角和旗鼓飘扬的声音,姐姐出场了。这还是我头一回看到穿着戏服的姐姐,的确是让我有点意外,百闻不如一见,如果是像模像样,绕场的步子、挑枪的把式、台词的唱腔,都可圈可点,不出纰漏。姐姐跟小姑不一样,小姑是名角,所以选择低调出场,而姐姐是新人,所以头幕当然要重彩,就选择了《花木兰》,扎一身短打,裹一身龙纹甲,一对翎子更是晃得跟细密的水波似的,颇有女将架式,英姿飒爽。尤其是一句不卑不亢的"谁说女子不如男",更是博得全场喝彩,掌声经久不息。
那场专场,姐姐不光是使出了吐火、褶子功、剪眼神等川剧绝活,更是演活了不少角色。演活了李慧娘的不畏强暴,演活了林黛玉的娇柔多疑,演活了虞姬的侠肝义胆,演活了祝英台的苦短悲情。
专场谢幕的时候,骆扬出场,把一副对联颁给姐姐,由两个小生各执一联,上下联合起来是:"清凌凌一甩水袖,冰肌玉骨;娇怜怜似嗔似怒,眉眼含情。"当全场都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骆扬才揭晓横批:一代名伶。
显然姐姐对这个封号颇为惊讶。其实不仅仅是她觉得惊讶,连我都给蒙了,这么高的称谓,怎么随随便便就颁给了一个新人?未免唐突。但我想不了那么多,只是随观众一起鼓掌。
替小梅的安全着想,我们等到观众都散尽了才出场。在剧院里面闷了几个小时,顿时觉得外面空气极其新鲜,虽然冷了点,总比里面又闹又闷的好。
我们走到广场水池旁边的时候,骆扬追了出来,他喊着我的名字:"小韵!你姐还在里面呢,怎么,不进去祝贺祝贺?"还没等我开口,骆扬又对小梅说:"嫂子!都到小弟这屋檐下来了,就不赏脸进去再坐会儿?"我感到万分惊讶!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骆扬竟然叫小梅嫂子!
我还没有愣过神来,小梅就淡淡地答道:"不敢当!骆大老板的场子,人山人海,哪还有我待的地儿?"我完全给他们弄糊涂了,摸不着边际。骆扬仍是一脸笑意:"嫂子说的可是什么见外话?小弟还得多谢嫂子肯赏脸过来捧场呢不是?"我只感到这个世界太疯狂了。骆扬,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竟然叫还不满二十岁的小梅为嫂子!先不管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个关系,只听他一口一个嫂子,就挺别扭的。
突然,我身后响起一阵音调高高的哈哈笑声,跟个公公太监似的。我们循声望去,是一个大腹便便、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额头顶上的头发掉光了,留下一个难看的地中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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