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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处的沙滩,海浪卷上来的海藻堆积着,有些腥臭,一些卷着裤管的人在拾海带。远处,苍莽无边,看不清到底是海还是天,有些雾霭笼罩着。他坐在我身边,我们的目光看着一个方向,他身上的温度徐徐传了过来,闭上眼睛,我甚至能够想起那味道,宿舍楼里的味道,我们共同盖过的被子的味道,他大汗淋漓时热热的怪怪的味道。那样遥远又那样熟悉,靠得再近也会感觉有距离。
“肖……”他说:“你跟那个人在一起,几年?”
“谁?任成刚吗?”我说:“五年。”
“哦。那挺不容易了。问句不该问的,你爱他吗?”
“爱?”我不知如何作答。“平淡,只能说是平淡吧。真的。平淡到,仿佛他不存在。一直到他真的不在了,才发现,离开了他我一下子找不到自己了。每个人这辈子可能都迷失过自己,迷失的时候并不发觉。邢亦学,你呢?”
“我什么?”
“你爱过吗?……呵呵,别跟我说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下。
他没再说,我也没再继续问,深沉又恢复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他用力把双手围抱在我腰上,抱了一下。
我一口咬住了他的肩,用力地咬,然后松口,然后,我们一前一后地向别墅走去。
海边的夕阳特别美,就像一簇盛放的烟花,先是团聚在一起,然后散成无数金色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都投射到我们的脸上,也让我们的眼神熠熠生辉。
邢亦学说在这个别墅区里只有这座小楼是观赏海边落日的最佳位置——也就意味着这座别墅必然比旁边那些贵,有钱人永远能够享受到特权,比如银行里的VIP窗口,比如民航的特别通道。
任成刚说过,在这个社会上一定要成为有钱人,因为有钱人总是优先掌握和享用着社会资源。
我对此深信不疑,我对任成刚总是充满迷信,迷信到甚至不去怀疑他的收入来源,以至于看着六百万在我眼前飞去……
“肖?”
邢亦学打断我的胡思乱想,指向海面:“你看,那个玩冲浪的人。”
果然有个人在金色的海边上冲浪,但是很显然这个港湾风平浪静,并不适合于这项运动。于是他更像是在趟浪,折腾了几下,悻悻地扛着冲浪板背着斜阳往这边走来。
“小冯?”我认出了他。
“哦?”邢亦学反应了一句:“他就是你说的小冯啊。”
我问:“你们认识?”
邢亦学说:“不认识。”
我说:“我没骗你吧,你还说旁边的房子不可能租出去,他就是住在那里的。”
邢亦学说:“那我就认识一下吧,呵呵,反正是邻居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对着小冯走来的方向挥了挥手。
小冯走了过来,把冲浪板丢在地上,接过我递上的一杯冰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他说:“没劲,没风,玩不起来。”
邢亦学说:“白天到红岛去吧,还可以玩玩滑翔风筝。”
小冯的脸上浮起了客气的笑容,“你对这里很熟吧?”
邢亦学说:“谈不上熟,去玩过两次……你不是本地人?”
我说:“他是广东来的小冯,这位是我的……老同学,老邢。”
两个人男人握了握手,有些拘谨也有些隐约的暗战的味道,我的第六感让自己有些不安。
我们在露台上坐了一会儿,之间也没聊什么具体的话题,小冯只是说在这里开个鞋厂最近效益不好半工半闲,邢亦学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下最近的经济动向之类。我听得索然了。
天色黑了下来,小冯说要去酒吧喝酒,邀请我们一起去。
邢亦学拒绝了,“我今天刚下飞机有些累了,明天我请你吧。”
然后小冯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邢亦学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这个小子不简单啊。”
“怎么了呢?”我问。
邢亦学说:“他和刘副省长一定有关系,否则不可能住到这里来。”
我说:“那又怎么样呢?省长也是人,就不行人家有个亲戚朋友之类的?”
邢亦学说:“不是特别信任的人,是不可能住到这里来的,要知道这里的别墅造价有多高,刘副省长根本就不可能承认他在这里有别墅。”
“呵呵,那就是特别信任的人呗,”我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邢亦学说:“怪就怪在这个小冯很年轻……而且,他和刘副省长长得很像呢。”
“私生子?”我吐了下舌头。
邢亦学说:“不排除这种可能,呵呵。”
我说:“那毕竟是人家的事儿,我们关心得太多了,哈哈。不过……”
“什么?”
“哦,没什么。”我说:“有点儿累了,我们进去吧。”
我实际想去刺探关于这座别墅,关于丁以蒙,但这样做显然极不明智,好在即时打住了。
我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邢亦学从洗澡间里走出来,腰上围着条浴巾,手里拿着毛巾在擦头发,我看见他的脸好像光滑了许多,才注意到他刮胡子了。
我笑了一下。
“大晚上刮胡子干吗,又不出门,我都是早晨起来再刮。”
他笑了一下,不回答。
然后径直地走到了对面的沙发边上,坐下,身子挡住了电视屏幕。
“别挡我啊,”我说:“马上就演完了,你说这个孙红雷演技怎么样?”
他说:“生活中比孙红雷演技好的人太多了,呵呵,何必看电视剧呢?”
27
我不知道邢亦学是不是个演技派的人,也或许他根本无须在我面前使用任何演技,他应该是真实的自己。他弓起那么粗的胳膊,肌肉一绷紧就把我抱了起来,一如从前,将我轻轻地放置在床上,把头靠在我胸前,脸贴着我心脏的位置,闭上眼睛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那一刻我也闭上了眼睛,说真的,我不知道此刻靠在我身上的,到底是他还是任成刚。
“哥……”
“小冬瓜,”他说:“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唉。”我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脑子里却突然浮现起一句诗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但我们不仅是相识,而且又相逢了。
如果我们的相逢不是在那个让我伤心的城市,也不是在我最糟糕的时候,或许我不会这样没有情绪和幻想。
我要放下我的情绪和幻想,老天给我的一切安排,都是在磨练我,我倒想看一看下一步它到底要带给我什么。
我开始吻他,闭上眼睛,听着那呼吸,长长短短,快快慢慢,不必想,也不用计较,那个人到底是谁。
凌晨时分,我们从迷乱如梦境的释放中跌落到现实里,各自点燃一根烟,不语。
他胖了,他的腰粗了,他的技巧多了,他的动作展示着无比的欣喜和珍爱,但是有一份保留的,小心翼翼的不被觉察的保留,一个中年人的矜持和放纵,再怎么样也找不回青春的味道。
而我呢,也不是当年我了。
我的脸膛没有发热,心跳也没有急促,我似乎在尽情享受,也似乎在冷眼旁观。我们都已不再单纯,因此我们变得不快乐,我们又虚伪着露出快乐和欣慰的痕迹,最后,五味杂陈变成了弹出去的烟蒂,缭绕着某些心事,渐渐在黑夜中熄灭。
他说:“累了吧,睡吧。”
我说:“睡不着,躺着吧。”
他摸索着把胳膊伸到我的脑袋下面,我觉得不大舒服,轻轻地把他的胳膊拿开,摸到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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