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高兴了:“那你说怎么办?”霆也许感觉到我的情绪了:“我不知道,只是我觉得为了我,让你去面对这些,会让你很难堪,而且没什么必要去面对,我也会很不好意思的。和你在一起,就足够了,为什么要那么多附加的条件呢?我什么都不需要,和你在一起已经很好了。说不定,你这样做会别生枝节。万一因为这个,而让你离开我,我会受不了的。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的,至少现在。对你也不公平啊,对我们都不公平。”我反驳说:“你错了!如果就这样下去,才是对你的不公平。你没感觉到吗?”霆还是不说话。
我说:“我觉得,我的父母也应该尊重我的
爱情。只要是
爱情,就是纯洁和崇高的。虽然我爱的对象和别人有些不同,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相爱的目的、力量和纯洁性。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会理解我的。”霆很冷淡地说:“事情不一定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有些冲动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复杂的,反正我是他们的儿子,接受不接受,事实都是这样。我已经爱上你了,不可能把我的感情在他们面前永远藏起来吧?藏能藏一辈子吗?这对你也不公平。孙阿姨走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孙阿姨并没有怎么样。为什么我的父母知道了,就会怎么样呢?我们光明正大的相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霆浑身猛地抖了一下,象触了电一样。但他还是漠然地注视着车窗外的夜色,一句话也没说。
我有些急了:“你到底怎么想的?”霆这才用一种特别压抑的音色和语气说:“我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我没什么好委屈的。
同性恋,本来就见不得人,不管我们怎么争辩和逆反,但都不会说服自己,何况要别人来理解?有爱就很知足了,没什么委屈不委屈,没想过这么多。如果要是因为我让你去承受什么,我倒会不好意思,以后相处起来也许反而会不自然的。”霆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霆的心里有很多委屈,为了爱我承受了太多太多。所以我就更下定了要回家告诉爸爸妈妈我和霆相爱的决心:“为了爱我,你承受了很多。不用说,我都知道。”霆笑了:“承受什么了?我没觉得有什么。”
我活动了一下握方向盘太久而发紧的肩膀:“你的心情别人也许不理解,可我是你的
爱人,我也不理解吗?那我还有什么资格爱你?我知道,在你心里一直看不起自己,极端的自卑。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你都没有安全感和稳定感,好像随时就会和我分离。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家,就是要让你知道,我们是平等的,我对你是认真的。你虽然从来没有说出来过,甚至自己连想也不愿意想,但在你的内心深处,并没有找到我们相爱之后相处的位置。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不是吗?我知道你的经历对你说不要相信任何人,可你却又无法抑制对我的情感。你在没有安全感和稳定感中珍惜我们的每一分、每一秒,承受来自内心的矛盾和压力。这对你公平吗?我说了,我爱你的一切!我承认,在最初我是被你脱俗漂亮的外表所感动。但现在,我对你的爱是全部的!我爱你的一切!甚至你倔强的脾气和性格的弱点!爱你的疑心和所有缺点。我知道你爱我,但你并不完全了解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给你安全感,让你知道我对你是绝对认真的。”霆一直没有说话,但我用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霆开始流泪了。
我也不再说话,车里的空气象凝固了一样。过了好久,快要到家的时候,霆突然开口了:“为了我,让你和家里反目,你觉得值吗?”我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坦然的回答:“不要想得太复杂,我想不会的。”霆又问:“万一呢?”我说:“万一也不会的,我爸妈还通情达理的。再怎么说,也是知识分子家庭,还算是书香门第吧?不会象你想象的那样,都是有涵养的人,我有信心的。就算是真的象你说的那样,也没什么。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正好和你在一起。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心里还是要孝顺他们,照顾他们。至于我的个人问题,还得是我自己说了算。”霆神色忧伤地看着窗外:“你会后悔的,也许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你才会明白自己的无谓之举。我不在乎,你又何必勉强?如果你真的背叛家庭,你会感到孤独无助的。也许你会迁怒于我,憎恨于我。真要是到了那么一天,我们的
爱情就什么都不是了,所有的一切都完蛋了。”停了一会儿,霆又说:“珍惜眼前的就挺好,我已经相信你对我的爱是真实的,不然我也不会一直盼望你的出现,不会来北京再和你生活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回家面对父母的决心益发坚定了。也许是我的什么特殊心理吧?总之,我非常想让自己的爸妈知道我的
爱情,就象是在地下守候了多年的蝉蛹,根本无法抑制冲出地面的冲动。蝉拱出地面,就会领略到新的世界、体会到新的生活。我感觉,一旦让自己的父母明白自己的
爱情,就象拱出地面的蝉,即使必须面对风雨,但一定会有另一番痛苦与快乐。我不想就这样墨守陈规,更不能忍受单调地维持某一种现状。我相信,我的父母会理解我。即使他们不理解,但血浓于水,他们最终会接受我。
爱情有了父母的祝福、认可才更真实可靠。即使得不到他们的祝福和认可,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选择,这也是我的权力。这不仅仅是爱的权力人人平等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向父母坦白之后,我会获得精神上最后的、最彻底的放松。我不愿意虚伪地描绘一张脸谱,伪善地扮演孝顺的角色。我尊重自己的父母,所以信任他们。对于我自己,当然象是重新获得了生命的僵尸,从一个黑暗阴森的世界,重新回到明媚灿烂的阳光下。最低限度,可以让我不再感觉恐惧,不再常常从堕入地狱的恶梦中惊醒。一切都不能阻止我的决定,我要亲自经历它,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我终于知道我该说什么了:“霆,有了你的爱,我变得勇敢多了。我必须要走出我们两个人的圈子。既然公司的员工我们都一起面对了,我的父母又有什么不可以面对的呢?这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关。不管怎样都必须要面对的,过去之后就好了。雨中虽然不会有彩虹,但雨过天晴时,天上最美丽的装饰,还是彩虹。我们要勇敢,一起去面对。”霆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如果天晴在黎明前呢?”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顿了一下我才说:“不管怎样,我已经决定了。”霆冷冷地说:“你决定了,就不要再和我商量了。我爱你,所以不想你不开心,更不想你受伤害,尤其是为了我。”我追问了一句:“也就是说,你还是不同意?”霆咬着嘴唇,半天才说:“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跟从。既然爱了,就不后悔,也不需要什么犹豫和选择,不是吗?”
我有些火了:“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老是这么暮气沉沉的?好像活不出明天似的?我们还年轻,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你打起点精神来好不好?”霆好像又被电击了一下似的,猛一抬头。愣了一下之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对!我应该打起精神来的!我应该知足了。看看麟哥、阿康,还有涛仔、小春他们,我真的很幸福了!我现在的义务和责任是给你我全部的爱,让你幸福和快乐!”我们已经到家了。不知道是谁那么混蛋?竟然因为下雨而抢占了我每月六百五十元的车位!无奈之下,我只好把车停在一半会淋到雨的地方。
车停好了,我歪过头来,想看看霆有何表现?原来霆一直在盯着我。那种眼神直勾勾的、硬梆梆的。我知道霆对我刚才的那番话一时不能完全接受,也有些惊讶于我很多他从来不曾了解的脾气和思维方式。我从纸巾盒里抽张纸巾,擤了擤鼻子,然后从后排的车座上把一大束装饰得很漂亮的玫瑰拿在手里,就着那些带着水珠、微微展开的花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好香!”我没有把车里的灯打开,只有停车场彻夜不灭的大灯泡子和远处桔红色路灯的灯光透过车窗玻璃射进来。我座下的皮革椅面被我身上的体温和水滴搞得热气腾腾的,霆身上、座下也是一样。不过霆身上那种衣服面料的缘故,已经快要干透了。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贴在头上,暗淡的光线下,霆漂亮的面孔毫无表情和生气,冷峻而刚毅。显得更象一尊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作品,无论什么主题和内容,人物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性感异常。我不知该如何调剂一下仿佛在冰点下凝固了的气氛,因为我实在承受不了那种压抑和死一般的寂静,好像马上就要窒息而失去透最后一口气的机会。突然,霆张开双臂把我搂进怀里。看似瘦弱的霆,竟然有着让我诧异不已的臂力和速度,甚至我还来不及把花束放下,甚至我根本无力挣脱这种拥抱的力量……
花束被挤变形了,我们一起回家的计划也定局了。当然,最重要的是霆好象真的战胜了自己,变得开朗起来,阳光起来。中午我接到妈妈的电话,问我生日过得怎么样?我兴奋而激动地讲述了回家的打算。晚上的party定在比较晚一点的时间,大家都酒足饭饱之后,找到了一间环境比较清雅的酒吧,坐下来聊聊。大家知道我不善棋牌,而且在平时也比较反对这种浪费生命和精力的无谓游戏。但今天例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副“骰子”,作为赌酒的玩具,哗啦哗啦晃得起劲儿。大家互相开着玩笑,甚至讲着“荤”段子。不时地爆出一阵阵因为年轻而毫无拘束的笑声。我被安排在最中间的沙发上,霆坐在右边,老勇坐在左边,然后大家围成一个相当大的圈子。我没在意一大堆大大小小、色彩缤纷的包装盒里都装了些什么,也没有定蛋糕。就是静静地看着这帮朋友们开心地喧闹着。到底是老勇心细,悄悄地问我:“换戒指了?他买的?”我微笑着点点头:“对,和他手上的一模一样,就是型号不同啦。不过,我的手长得好难看,戴什么都不好看的。就借那么个象征意义,其实哪有时间在乎它啊?”老勇很诡秘地一笑:“就这么一个象征可不得了……”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我也没有兴趣追问,看着霆在众人中依然那么出类拔萃,心里真的好幸福。
八月二十五日,两千零一年八月里最后一个周六,我和霆一早就起床了。十点多一点,我们收拾好了东西就出发了。高速公路上三个多小时的行程,就来到了河北省南部的一个小城。其实我的祖籍说起来也是南方人,父亲是六五年的老大学生,毕业后因为“走白专道路”而被下放到河北农村,一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二来“积极响应‘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号召”。母亲也是老知识分子,而且“成份”有些问题,所以也“插队”到了河北农村。当时举目无亲的情况下,在一间租来的民房里,结成了“革命的亲密战友”。后来华国锋上台了,搞“冀南钢铁大会战”。父亲因为是“知识越多越反动”的“白专路线头子”,虽然还没有摘掉“臭老九”的帽子,仍然因为技术优势而奉调到这里来。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破烂溜丢的小城市。我甚至还记得儿时的市区,马路上就有老母猪带着小猪一处处垃圾堆里翻找食物;上小学的路上,还要经过麦子地和蚕种场的桑树林。到处都尘土飞扬、乌烟瘴气,肮脏和恶臭是这座城市的典型特征。当然,更可怕的是观念中的“封建残余”。一切都是那么落后。直到现在,仍然难脱那种习气的影响和尴尬的地位。
父亲所在的单位原是冶金部的部属企业,后来冶金部、地质矿产部、煤炭部等很多部委合并,成了国土资源部。冶金部都没有了,原来的部属企业也就失去了靠山,各自谋生去了。父亲和母亲因为“特种行业”的原因,都退休在家了。我和霆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两点了。敲开门,妈妈有些意外:“哎?阿毛回来了?怎么今天回来了?你爸不在家,去老同学那儿了,可能要两三天才回来呢。昨天才走,你打个电话我就不让他走了嘛。”霆听见我妈喊我“阿毛”,觉得有些滑稽,转过脸来看看我。然后红着脸,特别腼腆地向我妈点点头:“阿姨好。”我妈妈很高兴似的,把我和霆让到客厅坐下。然后就喊:“小陆,泡点儿茶吧,有客人来了。”然后就从冰箱里拿出冰镇的果汁,“天气真热,喝点果汁凉快凉快。”霆始终很紧张,手里一直摆弄着背包的带子。
我和妈妈谈论着他们二老最近的身体状况,我这边公司的经营情况。好半天才注意到霆还抱着背包。我才对霆说:“把包放茶几上吧,一会儿保姆会来收拾客房给你的。”霆的脸更红了,甚至眼睛也红红的,好像没睡好觉,充了血似的。我妈看见霆特别腼腆的样子,好像很喜欢霆似的:“我以前没见过你吧?刚到振宇这儿干?”霆的脸象喝醉了酒一样,但还是如我们约定的那样点点头:“嗯,刚来。”我妈笑了:“怎么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这么腼腆啊?哪个学校的?原来什么专业?”霆的头越来越低,有些招架不住了。我赶快抢过话头:“他学日语和国贸的。妈,您怎么跟片儿警似的啊?人家刚到您就刨根问底儿的,是不是还要查三证儿啊?三证不全,还甭留我们住了。”妈妈被我的话逗笑了:“我才说了几句话,你比我的嘴还快。”但与此同时我给妈妈使了个眼色,告诉妈妈谈话可能会有很多忌讳。妈妈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又很快的扫了一眼腿脚有些微微发抖的霆。
保姆带霆到客房的时候,妈妈神色严肃地问我:“这孩子怎么了?”我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他父母都去世了,一直自己供自己上学,挺不容易的。您回头说话小心点,别伤着人家。”妈妈恍然大悟地:“哦,我说呢,这没妈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眼神儿里能看得出来。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怪可怜的。”我偷偷看着妈妈的神色,知道妈妈不反感霆,就放心多了:“不过人家也很要强的啊,您别让人家不舒服。”妈妈笑了:“我知道。人家可比你强,你这从小蜜罐里泡大的,太不懂事了。没经历过苦难,就不懂得珍惜。没有磨难,就没有成长,总也成熟不起来。这孩子叫什么?”我告诉妈妈:“陈慕霆,羡慕的慕,雨字头,雷霆的霆。”妈妈叨念着:“陈慕霆……名字挺好的。”
与此同时,我也下定了决心,不让霆参与和面对,自己来对妈妈坦白。趁现在,爸爸不在家,逐一攻破。于是我趁到客房看霆安排的情况时,偷偷告诉霆:“后面的事情你不要管,我晚上单独和妈妈谈。”霆仍然担心不已:“能行吗?算了吧,大家都相安无事好了。”我很兴奋地告诉霆:“不要怕,我看我妈还挺喜欢你呢。”霆低下头没说话。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霆,你爱我吗?”霆看了我一眼:“当然了,这还用老是说吗?”我坚定地说:“那就和我一起面对,用我们的爱感化他们,赢得他们的尊重和祝福。”霆把我的手用力地捏着:“这不是一回事儿,你有没有考虑过他们能不能接受?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了,他们观念上能转变过来吗?如果要是他们不能接受,我们也许就真的要分离了。”我斩钉截铁地:“绝对不会!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死也死在一起!”霆的不安越来越明显,好像等候判决的囚犯一般坐立难安了。
为了让霆情绪稳定一些,我展开双臂把霆抱住,去吻霆的唇。霆象被蝎子蜇了一样跳起来躲开了,惊恐万状地看着我:“你干什么啊?!被发现怎么办?死定了!”我轻描淡写地笑了:“说过了,就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死定了,正合我意呢。”霆有些气急败坏了:“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我叹了口气:“我怎么不冷静了?我冷静得很。我从小就享有独立的空间,我妈妈从来不进我的房间的。我从五岁起就自己收拾房间了,他们不可能进来的。”霆没说话,站在原地没动。我又说:“不告诉他们,是眼前相安无事;告诉他们才是真正的‘长治久安’。我觉得我这样做没错,就这样不告诉他们才是不对的。这是欺骗他们,将来被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更受伤害的。不管什么事情,说开了就好了。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他们的儿子,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们就是生气也好,难过也罢,总是过一阵就好了。”我站起来,拉住霆的手,安慰他坐下。
为了缓和一下霆过度紧张的情绪,我开始和霆闲聊:“诶?问你一个问题吧?”霆点点头:“嗯,说吧。”我继续说:“你说,一个精神病坐飞机的时候去洗手间,却突然间砸开窗户把抽水马桶盖子扔下去了,这是为什么?”霆一愣,想了一下,然后看着我,困惑地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故意做出特别得意的神色:“这都不知道?因为他是精神病呗!”霆这才意识到我在给他讲笑话,不由得笑了:“什么呀!我这儿都紧张成这样了,你怎么还逗着玩儿啊?”我点点头:“因为我已经不在乎结果会怎么样了。”霆有些意外:“不在乎结果?为什么?那你还回来和你爸爸妈妈说这些干什么?你不会告诉我说你没有任何目的吧?”我故意问霆:“难道我必须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吗?我只是想让爸爸妈妈了解我。如果他们能够理解更好,可以分享我从
爱情中获取的快乐;虽然在别人看来,这样的
爱情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遵循什么规则和逻辑,更不是所有的事情和决定都合乎我们理解和制定的规则和理想。虽然我不能说我的思想已经有什么高度和深度,但我却信奉朴素存在主义。”
共83页 上一页 ...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