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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笔试成绩,沈淳真是气得差点笑出来。去年考研他差一分进面试,怎知今年不多不少又差一分。去年考研失败,沈淳倒还坦然,自己准备不够充分,当时的心态也很随便,甚至都没有务必考取的热念。可是,今年的情况有了大大的不同。且不说在复习备考这件事情上他已经尽了全力,考场发挥也感觉良好,结果连面试线都不入。这无异于是对他学习能力的一次彻底否定。最关键的,今年考研是只许成功不得失败,否则他和候丽浦怎么在北京团聚?这天晚上在726,候丽浦看到成绩,赶紧安慰沈淳没事没事,从北京到学校也就一晚上的火车,以后他回来就好。候丽浦把事情说得这样轻松,无非是想给沈淳减压。沈淳听了,只当候丽浦还不够了解情况,止不住再三强调失败的严重性。候丽浦又更进一步的安慰他真的没关系。两个人话不对茬的说下去。沈淳突然吼道,怎么可能没关系!话及出口,眼泪也掉了出来。这天晚上,候丽浦破例没有回国防生宿舍,陪沈淳聊天到零点,还由着他哐哐当当的开宿舍楼大门,去学校外面吃宵夜。明明是沈淳考研失败,现在倒成了候丽浦的过错,要对沈淳事事迁就才行。这情形实在说不通,但两个人都觉得特别的理所当然。
仗着自己受了委屈,没过几天,沈淳旧事重提要去校外租房。候丽浦这次也意外的没有反对。两人都念念不忘在老街买菜烧饭的日子。也是因为毕业在即,想要好好珍惜能每天见面的机会。不过,候丽浦对租房的费用作出限制,每月租金不能超过三百元。一直以来,沈淳的工资只够应付他大半个开销,不足部分就靠家里补贴。反正妈妈时不时总要往他的工资卡里存钱。沈淳只管花,又从不记账,一年下来自己收入多少,用了家里多少,心里都没个数的。候丽浦说,你这都是工作的第四年了,总用家里钱怎么行,能省则省吧。按照这个标准,学校附近的小区房都不用看了,只能去山脚的城中村找。城中村里的租户几乎都是学校同学,为避人耳目,候丽浦先单独跑了几趟,选定位置隐蔽的两套房子,再带沈淳去定夺。其中一套在锥形小山北面的机床厂。因为有小山阻隔,租房的同学很少找到这里来。实际上机床厂门前便是公交车站,三站路就可回到学校,往返十分便利。可惜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套间,房东要留下其中一间卧室自用,这就需要共用客厅和卫生间。沈淳想也不想的否决了。另一套房子在山脚城中村的深处,刚刚建成的新房,装有防盗门跟热水器。房子临着一池碧绿的荷叶,池塘对岸便是学校围墙。然而可望不可及,出学校北门走小路要足足半小时才能到这里。沈淳正想说地方太远。领他们看房的老太太十分及时的提示,翻墙!他们沿了她的指点望去,果然看见学校围墙的某个隐蔽处搭有台阶。正看着,恰好有村民从学校里头翻墙而出,肩上还轻轻松松的扛着辆自行车。老太太颇自豪的总结,凡有围墙的地方必有台阶。他们笑着点头称是,当即租下二楼的一间。
他们把这房子叫作“别墅”,原计划周末就收拾入住的,却给接二连三的事情绊住了。先是候丽浦在学校研招办的网页看到考研调剂的公告。沈淳的成绩去北大不够,但是符合学校的调剂要求。候丽浦建议沈淳试试看。虽说明年再战北大并非毫无胜算,考虑到下学期要带新生,工作繁忙。与其担着风险,倒不如争取调剂节省时间。刘老师得知此事,也积极的帮沈淳联系研招办跟学院。刘老师本来就不赞成沈淳辞职去北京读研。眼下进高校工作越来越难,考再好的大学又能怎么样呢,三年以后未必还能找着现在这个职位。就在本校读研,工作学习两不误,才合刘老师的理想。遗憾的是,沈淳的专业今年没有调剂名额,只能填报相近专业。于是又火急火燎的借来专业书准备复试,忙了好几个晚上。复试的当天早晨,沈淳的闹铃刚响,候丽浦就来了。他进门也不说话,只递给沈淳一个小小的红布袋子。沈淳打开一看,原来是枚幸运符。候丽浦解释,今年不是你的本命年嘛,待会拿着去考场……沈淳笑了笑,赶紧把那小袋子放进书包。关于本命年会不顺利的说法他自然知道,但是家里从来不忌讳这个,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候丽浦却连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还大清早的跑去寺庙求幸运符。这做法真是傻乎乎,又暖烘烘,叫人再踏实不过的。临近中午,沈淳果然打来电话报喜,复试拿到第一!加上他的笔试成绩也是最高分,这下不止调剂成功,还考取了一等奖学金。
读研的事情落定,他们终于有时间收拾别墅。给房间做彻底的扫除,铺上防潮的地板革跟泡沫垫。再去附近的家具市场淘便宜的床垫,上网买简易衣柜、矮几和靠枕。两个人正忙得高兴,突然接到国防生办公室通知,要组织候丽浦他们去部队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习。入住别墅的事情不得不再次搁置下来。这次实习的内容是学习带兵及连队管理,专为毕业分配打基础的。要求就格外严格,连手机都禁用了。中途虽然安排有几次匆匆忙忙的集体返校,又都在上班时间,两个人始终没能见着面。闲置多时的“红宝书”便在这期间再次启用。候丽浦每次回来学校,都要赶去726留言。沈淳想起什么事情,也一一写在上头等他来看。两个人反复说着实习结束就住进别墅的话。谁知实习还没结束,学校又搞起突击检查,专门整顿同学外宿的问题。以往检查学生宿舍,无非是查收违章电器,消除安全隐患。这次却要等熄灯以后挨个查看床铺有没有睡人。两个晚上查下来,同学们怨声载道,因为严重影响了他们的休息。辅导员这边也有微词。这样的检查毫无意义,就算查出谁没在床上,人家大可以说在教室通宵自习,或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有没有外宿怎么认定?很快,有消息灵通的辅导员打探到内幕,说之所以有这次检查,是因为副书记某晚陪老伴去学校围墙下取花泥,撞见有同学翻墙——听说“翻墙”二字,沈淳不由得脸上一热。副书记上前喝止同学。同学却不认识他,当即吵了起来,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副书记给气得要命,回来就安排了这次检查,不止要辅导员去学生宿舍查房,还让保卫处增派了保安二十四小时沿围墙巡逻。沈淳跑去一探虚实,结果还没沾到围墙的边就给保安拦下了。他不免抱怨,这下去别墅得绕远路了!全然不知再过几日,他自己也没了去别墅的心思。
国防生实习临近结束时,部队组织了一次体检。体检结果出来,有两人不合格。其中一人患有严重的斜视。这就难逃弄虚作假的嫌疑,不仅被取消国防生资格,还要双倍返还部队四年的学费跟津贴。另外一人就是候丽浦。他的左肾被查出长有一个直径约两厘米的囊肿。医生意见是定期复诊,暂不治疗,但也在体检不合格的范畴。不过考虑到这属于突发疾病,是否赔偿还需留待研究。候丽浦语气轻松的说给沈淳,这下倒好,我不用花钱就把大学念了。沈淳却慌了神,一个劲的说赶紧找医院复查。候丽浦坚持说不必,给他们体检的军区医院已经很权威。沈淳再要劝他。候丽浦烦躁的打断道,说了不用就是不用!沈淳体察到候丽浦内心的煎熬,连忙住了嘴。两个人沉默的坐上一会,候丽浦突然提议,我们今晚就去别墅吧。说完也不等沈淳回答,就带头出了门。沈淳赶紧追上去。因为怕遇到巡逻的保安,他们只得出学校北门走小路。小路没有灯,路又不熟,两个人磕磕碰碰的走上一截,沈淳握住了候丽浦的手。来到别墅楼下,候丽浦借故掏钥匙,想要丢开沈淳。沈淳仍硬拉着手不放。两个人就十分大胆的牵手上楼。房间已经布置妥当,只是几天不来,地上、矮几上都积了灰尘。候丽浦洗来毛巾擦拭。低头擦地的时候,沈淳叫了他一声。候丽浦头也不抬的问,干嘛。沈淳说,我在呢。候丽浦说,知道。沈淳又说,我总是在的。
第二天,沈淳一到办公室就忙着打电话联系用人单位。既然取消国防生资格已成定局,眼下的关键就是帮候丽浦找工作。如果能回到半年前,以候丽浦的专业跟成绩,根本不愁就业。奈何眼下已过五月,几乎再没有用人单位来学校招聘。沈淳翻出之前收集的名片,挨个给单位联系人打电话,询问是否需要毕业生。答复都是已经招满。他又调头请刘老师跟学院教授帮忙打听,甚至连教学基地的带队老师也找到了。带队老师对候丽浦印象很好,当场联系了两个熟悉的老总朋友。可惜对方只能提供实习岗位。沈淳这边没有结果,候丽浦在网上投递的简历也都没有回音。事后想想,这便是一段遭逢挫折的低潮期,但两个人并不觉得难熬,每晚守在别墅,手牵手躺着聊天,心里特别安宁。沈淳甚至还感到一丝庆幸。他没能考去北京读研,现在候丽浦也不用去北方工作,合该是要让他们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呢。
这天早晨,还不到上班时间,沈淳在学院走廊遇见两个家长模样的陌生人。他们穿蓝布褂子,包着厚厚的黑布头巾,叫人看了都替他们嫌热。加上连夜赶路的关系,此刻都汗汵汵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隔宿气。沈淳上前询问他们找谁。对方报出一个名字。他们说的贵州方言并不难懂,嗓门又大,沈淳仍听不清似的再三反问,你说谁?其实是不愿承认这就是候丽浦的大伯跟伯娘。沈淳把他们请进办公室,泡上茶,问他们来学校有什么事?伯娘和大伯却不怎么搭理他,只安安静静的坐着喝茶,像是在等什么人。直到刘老师走进办公室,伯娘大约认定这才是说话能算数的人,立即把茶杯往地上一摔,人就跪到了刘老师脚下。只听她又是哭又是叫,高呼请领导给候丽浦做主,死命抱着刘老师大腿不让脱身。奋力拉扯间自己把自己的上衣掀了起来也全然不管。沈淳给这突发的状况吓得愣住了,根本不敢靠前。刘老师也狼狈极了,涨红着脸,出了一身大汗,好说歹说好半天才把伯娘劝回椅子坐下。期间,刘老师一个劲跟沈淳递眼色,要他赶紧通知候丽浦过来。沈淳只当看不见,他怎么能把这烂摊子丢给候丽浦呢。
大伯和伯娘是带着爷爷的嘱托,来打听国防生的事。爷爷为什么不亲自来学校呢?因为,因为爷爷已经过世了啊。爷爷这几年越来越瘦,大家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哪晓得他是患上了糖尿病。得知候丽浦被部队开除,爷爷当晚就病倒了。伯娘赶紧做来糖水鸡蛋给爷爷喝,又加重了病情。天不亮的时候,还没等到堂哥回家接爷爷去医院。爷爷突然发作哮喘,就这么走了。伯娘说到这里,不掉眼泪的嚎啕起来。沈淳意识到情况严重,这才给候丽浦打电话。刘老师则继续做安抚工作。到底是刘老师经验丰富,很清楚大伯、伯娘此行关心的所在,当着他们的面跟学校国防生办公室取得联系。一问才知,这天部队恰好有文件下达,已经明确候丽浦无需赔偿。伯娘得到消息,立即没了动静。再听见说学校正帮候丽浦联系工作,又哭着说起感谢的话来。这时候,候丽浦也赶到了。刘老师趁机结束谈话,让候丽浦带大伯、伯娘找地方休息。
沈淳跟刘老师招呼一声,也跟着出了门。说来也怪,他刚刚对大伯、伯娘还很生分,甚至有一点嫌恶。现在有候丽浦在旁,再听他们用家乡话聊天,顿时觉出了亲热。这会已是午饭时间,他便张罗着要去某某餐厅吃饭。冷不防看见候丽浦瞪了他一眼,这才住了嘴。候丽浦把大伯、伯娘带到食堂吃小炒。等菜期间,大伯主动解释,我们找了师傅算期,爷爷隔天就必须送上山,送他上了山我们就往学校赶,所以没给你打电话。候丽浦点点头,略坐了坐,起身去了卫生间。大伯也不再说话。倒是伯娘反复说着他们操办的丧礼有多热闹,叫隔壁邻舍羡慕不已。沈淳配合她聊上几句。然而菜都齐了,仍不见候丽浦回来。沈淳不得不起身去找。食堂卫生间里没有人。再绕出食堂,找到背后的小巷,就看见候丽浦拿手臂挡着脸,俯身靠在墙上。他在哭!沈淳意识到这一点,赶紧冲过去抱他。候丽浦给这么突然的一抱,身上一僵,马上挣开了。他转过身,脸上并没有泪痕,只是语气平静的说,回去吧……说完就往食堂走去。沈淳却愣住了。无法言说,他头一次对候丽浦感到了陌生。
吃过午饭,候丽浦带大伯去买回家的火车票。沈淳问伯娘要不要准备点干粮路上吃。伯娘点头说好。两个人就进了学校超市。沈淳拿了些方便面、饼干和水去给伯娘过目,看见伯娘站在一个柜台前,很感兴趣的研究着里面的发夹。沈淳问她挑中哪个,他叫导购来取。伯娘笑吟吟的不答话,自顾自的看着,冷不丁开口道,这个候丽浦别的都好,就有两点做得不对,一是不肯改口叫我娘,二是从没给他媳妇买过一件半件东西。候丽浦哪来的媳妇?伯娘显然早有准备,马上自问自答的说下去。只是伯娘怎么想到要和沈淳说媳妇这回事的呢。所以,切莫小瞧了像伯娘这样连县城都难得去一回的乡下妇人。说到察言观色,城里人总是关起门过日子的多,伯娘她们在乡下却是连邻居家晚饭吃了什么好菜都要看在眼里。有什么事情是瞒得过她的?伯娘虽然只来了半天,已经明显感到这个辅导员不对劲,跟候丽浦的关系不寻常。当然她也未见得猜出了实情,但各种迹象已让她高度警觉,并且当机立断认定把自己姑娘跟候丽浦的关系说破才是上策。伯娘说,他们结婚那都是爷爷的意思。我们乡下也不兴扯证,办过酒就是夫妻。沈淳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只疑心是不是有列车正从附近的什么地方开过,震得他手下的玻璃柜台都抖了起来。
他们从未闹过这样大的矛盾,尤其起因还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星期天的下午,候丽浦在别墅写毕业论文,出去买晚饭时,回头问沈淳要吃什么。问了两遍,沈淳都没反应。候丽浦道,你什么意思?沈淳十分反常的回了句,没意思。候丽浦腾的站了起来,有什么话就说清楚!沈淳冷笑两声,正要发作。候丽浦抢先道,嫌我给你丢人了是吗?他抛出这句话就摔门下楼。沈淳犹豫片刻才出去追,就只来得及看见候丽浦翻上学校围墙。他翻过围墙,立即消失不见,丢下他一个人面壁思过。到底谁才是隐瞒结婚的人!沈淳气极反笑,转身回了别墅。可是当天色渐晚,仍等不来候丽浦的动静,他忍不住拨打他的手机——手机竟然关机了。沈淳顿时火冒三丈,关掉自己手机,又起身反锁房门,倒头便睡。只是半梦半醒间,楼上楼下稍有人走动或发出声响,他就疑心是候丽浦在敲门,迫不及待的爬起来一听,才发现不是。他根本没有打算回来,他却不能不悬着心!就这样反复折腾了很久,他终于睡沉,但又猛的惊醒。打开手机一看,没有漏接来电,没有短信,时间却已过凌晨两点。候丽浦到底去哪里了呢。国防生宿舍已经进不去了,学院宿舍又没有他的床位,在这气头上他也绝不会去726,他还能去哪里?沈淳慌了神,顾不得有保安巡逻,也翻墙回到学校。先去726找,人果然不在。再往之前的国防生宿舍打电话。接电话的同学很不耐烦的反问,你是谁。沈淳下意识的回答,他是他的辅导员……话说到一半却哽住了,眼泪掉了下来。那没有说出口的大实话就像是一记闷拳打在喉咙。原来他只是他的辅导员,他差点都忘记了。
沈淳沿着林荫道一径走下去,突然有保安上前喝止他,干什么的!他大吃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教师小区。他怎么恍惚到了这个田地,简直叫人后怕。再赶紧调头离开,心里已彻底放弃找到候丽浦的可能。只是人在夜里呆得久了,再走没有路灯的小路便不觉吃力,一草一木都了然入目。快要走到别墅的时候,突然看见他们房间的灯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他正疑心是自己眼花,又听见防盗门被摔上的声音,候丽浦一个箭步从楼道口冲了出来。他到底还是回来了!他还记得出来找他!沈淳鼻子一酸,冲过去劈头盖脸的抱住他。良久,才听见候丽浦开口,其实我……沈淳连忙打断他,对不起!他不要他再说下去。不管这“其实”背后是什么实情,他都只想不知情。他知道,在这夜晚的某个角落,也许就在他们附近,爷爷正默默注视着他们。但是他并不惧怕爷爷,因为他跟他一样,只盼候丽浦一切安好。所以,就以候丽浦找到工作为期吧。在这之前,请让他们不管不顾的在一起。从那以后,他便离开他,不让他有半点为难。
正是抱着这样的觉悟,得知候丽浦有机会去日本工作,沈淳不禁有如梦方醒的感慨。生活果然早有安排,不需要,也容不得他们自作打算。学校跟日本的几所高校设有硕士研究生的交流项目。这项工作具体到他们学院恰好是候丽浦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负责。指导老师曾在日本工作多年,清楚那边紧缺候丽浦专业的毕业生,几经打听意外争取来一个工作邀请。日本固然远了些,但是收入可观,还可以开阔眼界,丰富履历。候丽浦原本还有犹豫,沈淳已经替他报好日语班。事情就这么仓促定下来。指导老师又帮忙联系学校今年要赴日读研的几个同学,让候丽浦跟着他们办理各种手续。日语班的课程从上午九点排到晚上九点,候丽浦回到别墅还要自习。早晨醒来,又看见他已经坐到矮几前看书。忙里偷闲,候丽浦也跟沈淳计划未来。候丽浦说,给我三年时间,你在学校读研,我在日本挣钱,安顿好家里人。三年以后你决定去哪里工作,我就去那个城市找你。沈淳点点头,心里想着,可惜那个“家里人”需要你用一辈子来安顿。现在的他最怕提及的就是时间。来日无多,在强大的时间面前,他们这点感情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惶惶难安的日子里,他也去了一趟寺庙,去为候丽浦求幸运符。按说明年才到候丽浦的本命年,可惜时间不等人。他也只能尽人事,求安心。诚心叩拜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候丽浦离他很近很近,近得可以听见不久前候丽浦为他许愿的心声。他们是这样的同心同行,曾经拥有,何憾有之。帮候丽浦准备出国物资也令沈淳感觉踏实。刻两枚日文汉字的印章,备齐四季衣物和常用药,他做着这些切实的事情,时不时总有感动涌用上心头。原来他这样爱这个人。原来恋爱还会带给他这样惨痛的经历。有一天,他们去拍证件照,照相馆播放的流行歌反复唱着一句话:一有爱就走吧,好好过,各自变老。他一听就记住了。很久很久以后,他在北京的地铁站偶然听到一个卖艺的女孩唱这首歌。隔着上千个日日夜夜,候丽浦临别那句话尤在耳边。给我三年时间,三年后就回来找你。可是三年、四年都过去了,他们也早已走失在人山人海里。
本命年真的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吗?沈淳从前不信,现在是深信无疑。因为就是在他本命年的夏天,候丽浦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鸣笛声起,他们隔着车窗互看对方一眼。然后候丽浦就要由上海飞往日本。沈淳一个人回到学校。这是学校一年当中最寂寞的季节,毕业生已经离校,新同学又尚未入学。“万人坑”黑洞洞的空着。走廊堆积着从毕业生宿舍清理出来的垃圾。沈淳这才意识到,候丽浦已经变成和他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和他朝夕相伴了四年的年级同学也已经各奔东西。他竟然在这个夏天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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