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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同志常出没地区经常看到张贴在路灯上的被害人照片,他都觉得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你最后一次看见这个人是何时?影印的小海报会这样对着茫茫人海询问。请问你有看见他与何人离开某某酒吧吗?照片中人十之八九都是暗肤色的,非裔或西裔的年轻男孩。一个错误判断,一夜情成了亡命路,这样的事件近几年里层出不穷。
没想到大宝有天会成了传单上的亡魂,在他东村A大道的小公寓中被人双手反捆勒毙。警方对于侦破这类的犯罪并不热心,同志圈总是隐讳秘密如暗埋于墙中的陈旧电线交错,匿名的交友方式让每个亡者的生前资料如同空白,不肯放弃的被害人亲友,最后只有靠自力救济的方式发传单、贴海报或下海打听。丹尼刘不会忘记三年前的夏天,他孤军穿梭于一家家酒吧,手中捧着一叠印着大宝相片的影印,企图找寻任何蛛丝马迹。明知道无济于事,太多这样的案子最后都不了了之。夜夜奔走到衬衣汗透,双腿酸麻,无非是自我赎罪。甚至他挑的是一张他与大宝的合照,照片中的他还在厨艺学校,大宝也还没有在低俗的小酒吧扮装讨生活。就算有人最后见到过大宝,照片中的人与死者早已判若两人。下意识里,丹尼刘抱着海报满街跑并非相信可以逮获嫌犯,而是他希望大家看到,他们曾经那么青春,那么亲近……
落日余晖中,和大宝当年曾住过的低价公寓赫然已在几条街外。黑压压堆起的蜂巢箱,他那时总爱这么形容。他就一直站在几条街口外远眺A大道上那栋破楼,无法举步再更靠近。
一辆巡逻警车在附近徘徊,最后在他面前停下,从车里走出两个制服警官。
Sir,介意站到车子这边来吗?把手放在车盖上。对。谢谢……
Sir,背包可以让我们检查一下吗?好。谢谢。有身分证件吗?……
就这样,没事了。天快暗了,我们必须严加戒备,防止宵小或任何破坏性活动。Sir,祝你今晚平安……
老天!还好他今天没带大麻出门。心有余悸,决定快速离开,折返,循着人潮路线下中国城,
最后一次和大宝通电话时,他还在为麦特只拿他当了一年打炮工具而从未想认真交往而气愤着。
大宝没多表示意见。他越说越激动,问大宝可知1997年时一个叫安得鲁库纳南(Andrew Cunana)的菲律宾美裔混血谋杀了时装大师范思哲(Gianni Versace)?在电视上看到这个犯罪档案节目让他大受启发。安德鲁还杀了其他四位包括建筑师在内的白领高薪者,最后在FBI的追捕下饮弹自尽。这样一个出身低下的Gay竟然能打进了范思哲的生活圈?一代时尚教父是这么死的,为什么以前都没听说过?
丹尼刘滔滔不绝对着电话那头的大宝继续发表他的范思哲理论。只有在Gay life地下化的时代,才可能出现这种跨越阶级的交媾。现在谁最受保护?全他妈是那些白种有钱人!他们可以结婚、可以置产、可以领养,还有钱打官司控告对他们有丝毫歧视的人。简直就是一个公开的会员俱乐部,排除掉了所有不是他们一挂的!平民同志一个个练肌肉,比美色,因为知道自己不是范思哲,得靠更多的包装为自己加分。范思哲这样的极品太稀有,如能遇上一个范思哲,白发凸腹根本不是问题!
听到这儿大宝低声地笑了起来。追求并没有错,我们都想要拥有更好的。只是到什么程度才叫够好呢?亲爱的丹尼刘,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范思哲——
行经双子星世贸大楼的旧址,终于上了布鲁克林桥。
——还有,我不会相信FBI的说法。那个可怜的Andrew,谁知道是不是FBI把所有这些同志谋杀都栽赃在他身上?谁想真正费那个劲儿去调查同志情杀仇杀还是什么杀的?我们死了,就像是擦过P股的破抹布,拿着三尺长的杆子挑起来丢开就好罗——
一语成谶。回头想起,让他几乎在闷溽无风的桥上起抖颤。
越走越暗,光线一丝丝遁去。世界像一个垂危的老人,沉痾的昏黄,瘀毒的阴蓝,终转成了灰烬的死黑。
黑夜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直追桥上惊慌赶逃的百姓。能逃到哪里去呢?如果躲进家中仍是像被吞入怪兽的腹中只有一片黑暗?
这一晚连月光都无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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