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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我便觉得我不能再对姐姐的事不闻不问了,便拽着她的手问:"姐,你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你说的鸡窝到底是什么啊?是不是那种不干净的地方?你说啊!你不能去啊!"姐姐只是强颜欢笑,一个劲地摇头。可我知道她是骗我的,她只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于是我冲钟魁怒吼道:"你他妈是个狗屁男人啊!你凭什么对我们江家指手划脚的啊?离婚就离婚,你以为我们在乎你这门亲啊!"姐姐拽了拽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动气。她说:"小韵,你不要动气了,刚才你姐夫只不过是说的气话罢了,这几天火锅店也遇到问题,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了,心情难免会差点,你要理解他。"我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对姐姐说:"他要是敢欺负你的话,你就跟我说。咱江家也不是怕人的主!"我们在焦急与惶恐中等了大半天,妈妈终于回来了。她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背也佝偻了,她无力地倚在门框上,像一位久经风霜的老人,脸上满是皱纹。我跑过去扶她,不安地问:"怎么样,鉴定的结果怎么样?"妈妈忧郁地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像蒙上一层灰膜似的,黯淡无光。她扶着门框走进来,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失去重心的样子。她坐下来,定了定神,才对我们姐弟俩说:"的确是咱们的茶叶里混有断肠草。李家两位大哥已经跟我私下谈好了,咱赔他们二十万。"我和姐姐异口同声地惊道:"二十万?"钟魁也惊得睁圆了眼睛,说:"他们凭什么私了?他们要赔偿,怎么不找卖茶的老板去啊?他们要是得理不饶人,咱也不怕撕破了脸皮,法庭上见去!"妈妈说:"警察已经调查过周记茶荘了,证明他们新进的那批茶是没有问题的!怎么单单就卖给咱们的这小部分茶里出了问题呢?再说了,咱们家里一贫如洗,平时的收入都只够温饱,小韵的学费都还是东拼西凑的,哪来的钱请律师打官司啊?李家势力强大,打来打去还不是咱们自己吃亏。再说了,李大爷对我们恩情有加,没少照顾咱茶楼的生意,如今的确是死在了咱茶碗里,咱们欠他的,应该赔这个钱。"听妈妈这样说,钟魁便无奈地坐下,抽出烟来兀自点上,狠狠吸了两口。妈妈看了看我,说:"小韵,你不用担心。茶楼这几年有几万块积蓄,反正茶楼也要拆迁了,这些桌子椅子、家具茶具什么的,也能卖上万把块钱,其他的再凑吧。"姐姐看了看钟魁,看得出来她做了巨大的思想斗争,最后终于开口道:"妈,本来我那儿是有点存款的。但是您也知道,钟魁的火锅店没了,给人吃掉了,现在还欠着一大堆客户的债……"妈妈打断她的话,说:"妈知道,妈不会为难你的。李家大哥也没说非要马上偿清,说是看在咱们邻居这么多年的份上,可以宽限一两年。"姐姐和钟魁走了之后,我便替妈妈联系那些收货的买主。我知道,我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了,现在家遇窘境,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决定不念书了,虽然我还没将这个想法告诉妈妈,我也知道她一定会坚决反对,但我真的不想再读下去了。那个学校,是个伤心的地方,每每想起那个自私得近乎变态的小卢老师,我就再没有返回校园的勇气。从此以后,我将努力地在骆扬的剧院里唱戏,挣钱还债。因为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虽然我竭力在电话中向大熊隐瞒这件事情,但这件茶毒案,很快便上了报纸,一时间消息不胫而走,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包括大熊啦、白亮和小康啦、小姑一家啦、骆扬啦,还有以前的一些老同学。这几天家里的电话都快被他们打爆了。
大熊、小姑和白亮更是第一个赶过来,并且都带了不少的钱。面对那些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铆足了劲掉眼泪。最后,小姑和白亮的钱我收下了,大熊的钱,我不能要。
大熊趁白亮离去、小姑到楼上看望妈妈的空档,极度怨愤地说:"我这是在帮你,不是在施舍你,你为什么不肯接受这些钱?"我抓着他的手,说:"等这些家当都卖了,再加上自己以前的积蓄和小姑跟白亮送来的钱,也差不了多少了。妈妈说了,李家的人答应宽限我们两年,我以后不上学了,就去骆扬的剧院里唱戏,我不信我就还不起这点钱。"大熊被我说得心都碎了,眉头紧锁,一脸的忧郁与哀伤。他喃喃说道:"小韵,我爱你,就让我们一起来承担所有的不幸,好吗?难道你真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你也跑了大半个中国,始终是没有找到邱焰。他已经离开你了。"我怔怔地看着他,本来心里就十分憋屈,他这样一说,我的眼泪便唏里哗啦滑落下来。这些天来,我忍受了人生中的疾痛,早已经失去了面对生活的支柱。我想,若不是大熊及时将我从苦海中拉到岸上,我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我欠大熊太多太多,所以,我不能再欠他任何东西,哪怕是物质上的。
他见我不说话,嗫嚅道:"如果你不肯再上学,那我也不上了,我要留下来陪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转过身,背对着他,让眼泪恣意地流下。我定了定神,说:"大熊,你离开我吧。我是一个受命运诅咒的人,谁要是这样掏心掏肺地帮我,一定不得好死!小梅是,烟然也是!你知道吗,我真的害怕,我害怕你出事,现在每天我都过得提心吊胆的,我已经不能再让任何人为我付出了!我以前的同桌韩梅,她曾经把我从魔窟中放走,后来就死在血泊里;而烟然,他也用生命拯救了我,自己却被子弹穿胸。"大熊站起来抱住我,说:"不会的,那些都只是巧合而已。我不能看着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你知道吗,你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想要保护你、舍不得让你受伤的人。你就让我和你做一对镂空雕刻的蝴蝶,纵使是永远陈设在一把小小的木梳上面,我也心甘情愿。"就在我们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时候,小王和小灰来了。小灰一脸的不开心,一进门就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小王则拽着小灰的手,焦虑地看着他。看他们两个怪怪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小灰正要开口,小王拉扯他道:"小灰!你傻啊!以后咱又不愁吃又不愁穿,你还回这个破茶楼来做什么?现在江家已经是树倒猢孙散了,你还要回来吊死在这棵树上么?"小灰则一脸愤怒地看着小王,说:"就你是条恩将仇报的小毒蛇!这么多年了,兰姨还亏待你了?她把我们当亲人一样对待,收留我们在茶楼里打工,要不是她,指不定你现在还在哪里睡桥洞呢!"我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个,一头雾水地问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说什么啊?"小灰欲言又止,小王则是一副规劝小灰的焦急模样:"你傻啊!五十万,是我们两个打拼十年都挣不来的钱啊!多想想以后的日子吧,你还回来淌这潭混水做什么呢?小灰,你快跟我走吧。"小灰一脸木然的样子,仿佛在做激烈的内心挣扎,最后,他从裤兜里掏出厚厚一挞钞票甩到桌子上,说:"小韵,这里有五万块钱,你看看能不能救救急,你一定要收下,就当是我们哥俩报答兰姨这么多年的恩情的。"我看着那沓红红的钞票,疑惑不解:"你哪里会有这么多钱?啊?你说啊。"小灰支支吾吾地说:"这钱是我和小王平日里积攒下来的,你就别问了。先拿去应急吧,毕竟我们也在这里打了六七年的工,茶楼就是我们半个家,产生感情了,出了这样人命关天的事,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你就收下吧,收下了我们才好安心离去。"我把钱塞回小灰手里,说:"你们两个也不容易,这么多年了,也就这五万块积蓄,我怎么能收呢?你们拿回去吧,将来还要养家糊口的。"听我这样说,小灰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说:"小韵……都是我们害了兰姨,都怪小王财迷心窍,听信了那个姓龙的鬼话,受了他的唆使,把断肠草放到茶叶里面,是我们害了你……"我顿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再也看不见东西。我瘫坐到椅子里,大熊紧紧地扶着我的肩。我缓缓抬起头,看了看一脸愧色的小灰,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我把那叠钞票摔到他们脸上,撕心裂肺地吼道:"滚吧!拿着这钱滚吧!以后再也别来见我们了!"小王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捡钱,凌乱地塞进衣袋里,然后拽着泪流满面的小灰慌不择径地跑了。我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击,倒在大熊怀里,泣不成声地说:"我们江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为什么落得这样的下场啊!"大熊只是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不要难过了,无论如何,至少我还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虚弱的妈妈下楼来,她一只手给小姑扶着,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墙上,头发凌乱不堪。她轻轻问我:"小韵,你怎么了?怎么哭得这样难过?刚刚好像听到小灰的声音了,是他来了吗?"我从大熊怀里爬起来,抹了把泪,摇头道:"不是。是一个新茶客,他不知道咱们关门了,我已经把他打发走了。"妈妈便转身要上楼去。这时,一帮人闯了进来,我仔细看了看,应该就是那天晚上跟李家兄弟一起前来闹事的那帮三亲六戚。李老大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说:"我看你们也赔不起这二十万,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大伙儿听好了,破船还有三斤钉,这些桌子椅子的,凡是你们看中的,就只顾搬去,算是我们兄弟俩送给你们,作为这两天你们为家父的事奔波的酬劳。"妈妈再也无力跟他们争辩,只叫小姑扶她上楼去。我也呆坐着,拿李家兄弟没有办法。倒是大熊暴跳如暴地朝他们吼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他们也不过是被人陷害罢了,你们就忍心把这样一对可怜的母子逼上绝路吗?"那李老大面容狰狞地嚷道:"你横个啥啊?难不成他们投毒害人还有理了?我们家老头子可是有退休金的,只要他们赔二十万,算是便宜他们了。"我也不去听他们争执,我只是好奇,妈妈不是说李家兄弟答应宽限我们两年吗?看眼前的情形,妈妈应该是为了安慰我而骗我的。我无奈地看着他们风卷残云般将我的家扫荡一空,把能拿的东西都拿走了,大到桌椅茶柜,小到茶杯碗筷。顷刻间,偌大的茶楼,便空无一物了,只有墙壁上那副鹤松石竹国画,掉了一只角,凄然地在从窗户刮进来的江风中颤栗。
…… 第三十八章 湮灭 ……
秋风萧萧催人瘦,正是月圆时候。
虫鸣无故惹离愁,觥筹酌残酒。
瑟瑟寒意几时休?
此景却似,江南水清波柔。
跟大熊认识一年多,我还是第一次踏进他家。他弟弟林明生了病,我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不闻不问。他家还算得上小资,标准的三室一厅,每间房都挺宽敞,最重要的是外面有一个大大的阳台,阳光就不偏不倚地坠落在那里,洒下一片金黄。我也来不及多看,便紧随大熊走进林明的房间。
当我第一眼看到林明的时候,我就能感应到,他真的是病了。他穿着条纹睡衣,双手抱膝静坐在床上,两眼呆滞地盯着挂在窗棂上那串被风摇得叮当作响的风铃。那是一只将各种各样的贝壳串连起来的风铃,漂亮而别致。
大熊沉郁地说:"小韵,你去跟他聊聊吧。"说罢,他便带上门出去了。
我轻轻走过去,坐在床畔,林明宛若没有看见我一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盯着风铃看。我伸手摸摸他的头,他突然一个激灵,像被火烫了似的,瑟缩着躲到墙角去了。
我笑道:"小明,你不认识韵哥哥了?我接你放过学啊,你还跟韵哥哥睡过一晚呢,你不记得了?"林明的瞳孔里闪出恐惧的色彩,浑身颤抖。听大熊之前的描述,林明应该是受到过外界强烈的惊吓,导致心理产生阴影,却苦于他一直不肯开口讲出来,所以连医生也拿他没有办法。我看着眼前这个呆若木鸡的林明,想起以前那个活蹦乱跳、话题范围广泛得让我都羡慕的林明,心里揪得厉害。
我爬到床上,伸出手说:"小明,你不是很喜欢讲宇宙的起源吗,你再给韵哥哥讲一个,好吗?"林明看我上了床,猛然尖叫道:"不要啊!你不要过来啊,好痛啊!"我怔怔地看着他,就像找到突破口似的,追问道:"什么好痛?小明,你告诉韵哥哥啊!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歪着头看了看我,突然扑到我怀里,蜷缩得像一只小猫,周身发抖。良久之后,他才哆嗦道:"韵哥哥,我怕,我没有神经衰弱……为什么爸爸哥哥他们把我当疯子……我只是不敢跟他们说……"听小明这样一说,我便从怀里拉起他,问道:"小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跟韵哥哥说,你相信韵哥哥好吗,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帮你。"当小明一五一十将他遭遇到的事情告诉我之后,我懵住了。我的心里像窝了一团烈火,灼烧得厉害,那一刻,我只想杀人。末了,我只能安慰他:"小明,你是个男孩子,你要坚强点。不瞒你说,韵哥哥跟你一样,小时候也跟你有过同样的遭遇。但是韵哥哥一直尝试着忘记它,并不把它当成年人生中的劫难,而是把它看作让我成熟的磨砺,这样,我便有了挺起胸膛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他眨着眼睛看我,说:"韵哥哥真的也遇到过?那你是怎样做到依然生活得这样快乐的呢?"我笑了笑,说:"当时韵哥哥也跟你一样,萎靡不振。但是韵哥哥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在他们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强颜欢笑。自己在暗地里也哭过不少鼻子呢,花了好长时间才恢复元气的。其实人这一辈子是很短暂的,我们往往是固步自封,被一件可大可小的事绊住了脚步,迈不开踏往明天的步子。而当时间无情地过去了,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自己走过的路,我们会发现,其实从前那些致命的执着,是很傻很傻的。"听了我的话,小明突然精神矍铄地说:"我也要跟韵哥哥一样,笑着活下去。我要让邪恶的坏人知道,我是摧不垮的小铁人。"我欣慰地看着林明,他的眼睛里重新浮现出灵气,丝毫没有了之前的呆滞与迷茫。我知道,一旦心里这个结解开了,他的症结也就解除了。他像一只敏捷的猴子跳下床,踏着拖鞋拉着我的手便蹦蹦跳跳地往外跑。忽然他回过头来对我嘘了一声,轻声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我点点头,随他一道走进客厅里。大熊正焦头烂额地蜷在沙发里,抱着一只维尼熊发呆。他扬起一张憔悴的脸,看到眼前快乐得像小鸟一样的林明,眼睛里立刻放出亮光,透露出他内心难以掩饰的激动。
林明说:"哥,我没事了,拜托你把那一帮医生都打发走吧,我没病,我真的没病。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大熊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眼前叽叽喳喳的林明,又看了看我,我朝他微笑着点头,示意他放下心来。大熊突然猛地将维尼熊扔出老远,从沙发里蹦起来,那动作简直就是林明的成年人版,活像一只猴子。他扑闪过来紧紧抱住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小韵,你太厉害了!你简直就是救星下凡!那么多专业的精神科大夫都拿弟弟没有办法,而你却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弟弟交给了我!你要我怎么感谢你呢!"我正想说举手之劳,大熊湿湿热热的唇已经封住了我的嘴巴,他疯狂地吮吸着我的舌头,令我缓不过气来。我的余光瞟见小明正小人鬼大地在一旁假装捂着眼睛,其实两只眼睛正透过指缝看着狼狈的我,嘴里还坏坏地说:"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大熊吻得累了,才放开我,拉我在沙发里坐下。我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男子,他笑的时候,那只酒窝里面便盛满了甜蜜。那一刻我想,就算全世界都离开我,至少大熊不会。还有谁比大熊值得让我放下所有忧伤去依靠呢?也许不能依靠到天荒地老,但我却深深感到,至少可以依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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