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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跌跌撞撞跑到楼下,绕过那个种有亚热带植物的小院坝,直往大门口窜去。突然,从门卫室里闪出两个人高马大的穿制服的保安来。其中一个肥大块声音低沉得跟闷雷似的:"同志,本公司员工不得擅自出入,请回吧。"我知道情形已经很糟糕了,正跟保安僵持着,烟然跑过来一把拽着我往里走,声音浑厚地说:"江韵,你先跟我回去,我慢慢再告诉你……"想不到烟然一个弱女子,力气竟然大得跟一头小蛮牛似的,我怎么甩也甩不掉她的手,只能生生地被她拖进电梯,回到宿舍。其他人都还在上课,所以宿舍里空无一人。
我生气地跟烟然对峙着,她语气平和地说:"江韵,你听我说,不是我骗你进来的,你跟我生气也没有用。刚才你也看见了,公司唯一的出口都有保安把守,他们是有武器的,要是能出去的话,那还会有这么多人被困在里面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样被他们骗进这个陷阱来的,但是你要相信我,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没有准备要跟他们一起加害于你,因为今天下午跟你聊天的过程中,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倔强而又坚强的孩子,你为了寻找你的焰子哥哥,从重庆折腾了这么多天,也遇到了重重困难,最终还没没能找到他,自己反而栽到这里面来了。所以,我想帮你呀!"我怔怔地看着烟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我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现在我谁都不敢相信,除了我自己。我已经被别人骗到神经敏感了。
烟然紧紧抓着我的手,目光诚恳地说:"通常被骗进传销组织里面的人,在上课之前,传销组织者都会跟他们摊牌,说出真相,也就是那个老师所说的「揭锅盖」。他们会给被骗人进行上课、说服等洗脑工作,利用他们一夜暴富的欲望来控制他们,以人数增加的数量作为酬劳分配的依据。我是这个班的班长,通常摊牌的工作都是由我来做。本来在吃饭的时候我就打算跟你摊牌了,但我看到你这么单纯,实在不忍心你受到任何污染,并且盘算着怎么样放你出去。"我茫然地望着她,说:"那我该怎么办?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啊!"烟然说:"虽然我是班长,但毕竟我也是被骗人,我跟你们一样,一切行动也都受到监控,想走出公司,并不容易。我想将计就计,你先给我列名单……哦,列名单是传销者拉人进来的第一步,通常会选择自己的亲人朋友、老师同学。列出来之后,他们会给你设计谎言去欺骗他们。在打电话的时候,他们会在一边监控着你,不允许你讲他们安排以外的话,更不能求助。所以这个时候你就需要发挥你的聪明才智,让你的家人知道你的处境,让他们跟你里应外合,把你救出去。"我完全听不懂烟然的话,只觉得好抽象。我的脑袋都快大了,我怎么都不敢想象,自己会身陷传销组织。以前在电视报纸上常有看到大学生不慎落入传销组织的报道,那时候还觉得他们怎么会那样傻,辨别能力怎么会这样低,这么大的人了还会上当受骗。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一切都是那样无助。
我突然眼前一亮,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烟然劝道:"你别徒劳了。他们是不会让受害者跟外界联系的……整栋楼的信号都被屏蔽了。"听她这样一说,我像只绝望的困兽,顺着门坐到了地上。我欲哭无泪,悔不当初。这一切都只怪我自己,怪我寻人心切,也不跟大熊商量,就一个人跑到广州来了。
烟然坐在我面前,细心地说:"你听我说,明天就是你们这批新来的人列名单的时候,你一定要写一个你最亲最亲的,而且最有能力帮助你的人,他们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但是你一定要自己放聪明点,给你的亲人一点暗示,表明你现在的处境。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这里有个东西倒可以一用。"说着,她从高跟鞋底里翻出一张纸,说:"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暗示你的亲人,你就把这首诗念给他听。"我急促地拿过纸来,上面是一首半古不今的诗:"落花只顾垂怜去,难咽悲歌葬春泥。传来笙箫心冢荒,销魂何惧愁宽衣?"我足足看了三遍,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来。烟然见我一脸迷茫,解释道:"这是一首藏头诗,把每行的首字连起来读,就是「落难传销」啦!等明天你念这诗的时候,你一定要把每句的第一个字咬重些,拖长些,你的亲人才好理解。"我愣住了。我看着眼前这个烟熏妆的女子,突然觉得她好复杂。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为什么对传销组织如此了解,却又好像并未溶入其中的样子?她为什么又无缘无故写了这样一首"求救诗",那她为什么不凭借此诗,自我救赎呢?
正在我满脑子疑问的时候,阳台尽头传来一阵喧闹声,烟然便慌张地把纸条收起来,说:"他们回来了!藏起来,别让他们看见了!你记住我嘱咐过你的话,明天列名单之前好好把这诗背背,一定要让你的亲人明白诗里的意思!"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宿舍那帮男人已经回来了,一个个刚进门就脱掉衣服,屋里顿时充满了一股臭哄哄的汗味。他们继续围坐着打牌、下棋、闲聊。这次他们都聊到了重点,大概是说他们每个月要发展多少人,发展到上线后可以有多少奖金,家里谁谁谁又掉进来了。
烟然跟着我走到外面阳台,坐在那只凉席上聊天。屋里一片喧哗,他们也听不见我们讲话,我便放心跟烟然聊起来。我忍不住心中的疑问,鼓起勇气问:"看你的样子,已经进来很久了,都做班长了。你既然都写了那首救赎诗,你为什么不用它来救你自己?"烟然便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点上一支香烟,浑厚地说:"我都没家人,谁来救我?说来也挺逗,我是一个无业游民,又无亲无友,他们把我骗进来,得不到一点好处,于是就拿我做傀儡,帮他们管理其他受害人。"我便更加好奇了:"既然你无亲无友,你写那首诗做什么?"烟然猛地吸了一口烟,在黑暗中亮起一星灿烂的烟火。她吐了口烟,才说:"是替一个我喜欢的人写的。他就跟你一样单纯,还在上大学就被他同学骗了进来。我们认识之后,便被对方深深吸引,陷入爱河。我们爱得很深,就像一对患难鸳鸯。为了协助他逃出魔窟,我费尽心思写了这首诗,而且很管用,他的亲人听了这诗之后,很快便觉察出他的处境,于是跟警方合作,最终把他救了出去。走之前,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回来救我,可我在里面苦等了三年,他都一直杳无音信。"我仿佛听见烟然在黑暗中苦笑了一声。突然之间我觉得她跟我一样可怜。我抓了抓她的手,安慰道:"你在等待,我在寻找,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是盼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出现。烟然,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怪你。谢谢你帮我。"她笑了笑,依旧只是抽烟。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口哨声,烟然说:"睡觉时间到了!快睡觉吧,别让他们逮到我们在这里说话。"于是她把烟头掐灭,轻轻问我:"你……你就在阳台上睡吗?"我嗯了一声,说:"里面人多,估计也没地儿了。再说了,一大帮臭男人的腥臊,我非得给熏死不可。"烟然笑了笑,说:"在阳台上容易受露气着凉。你不介意的话,我跟你一起睡,好吗?"我正要说什么,她抢先道:"好了,这就么定了,晚上寒气重的时候,我们背靠背睡才不会着凉。"说罢,她便到洗手间洗澡去了。不多会儿,她便出来了,穿了一件宽松的乳白色睡袍,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那样动人。看我发呆,她便叫我去洗澡。当我酣畅淋漓地洗完澡回来,她正侧身躺在凉席上看着我。
我们都没有睡意,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涂了一层牛奶,芳香迷离。她托着脑袋看了看我,说:"你真的很像他。"我怔了怔,恍然明白过来,他指的应该就是那个被她救出去,而又一直没有回来救她的那个男孩子。突然我觉得心酸,我想她一定很难过,在这个狼窝里足足待了三年多,一直得不到解脱。
她说:"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念书,不要再上当受骗了,毕业之后找份正正当当的工作,知道吗?"她这样说,我的心里就更酸了。我似乎感到眼里一片湿湿的,就快要落下泪水来了。忽然我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声男子粗重的呻吟声,我再仔细一听,那声音越来越重,好像很痛苦的样子,随即传来另一个男子的怒骂声:"操你妈!叫春叫得跟头母猫似的!"我惊讶地说:"是谁啊,发生什么事了……" "嘘……"烟然捂住我的嘴巴,在我耳畔轻声道:"别说话,快躺下……"我感到莫名其妙。听那男子的声音,明明是很痛苦的样子啊。但既然烟然叫我躺下,我便躺下装睡。我似乎能听见烟然咚咚咚咚剧烈的心跳声,屋里那男子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了,吵得我耳膜都快爆炸了。我再一听,好像还伴有另一个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我正张着耳朵听那奇怪的声音,阳台的门呯的一声被人踹开,我猛地抬头一看,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正站在门口,像电影里面杀人恶魔的身影。我感到身边的烟然身子一阵阵颤抖,像只受到惊吓的绵羊。
踹开门的男子大概就是今天下午那个出来喝止我们,让我们不要聊天打扰他们打牌的那个薛老大了。他径直走了过来,踢了我一脚,大声大气地说:"你!起来!进来跟你薛老大爽一把!"我不明白那薛老大说什么,便朝他吼道:"你有病啊!你没事踢我做什么?"那薛老大见我对他这般态度,他便抹了一把鼻子,嘿了一声:"老子不但要踢你,还要操你呢!"说着,他便伸手来拽我。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吼道:"神经病,走开!"薛老大闷哼了一声,奸笑道:"你小子能奈啊!敢跟你薛老大叫板啊!新来的吧,不知道规矩是吧?那你跟薛老大来,我来教你什么叫规矩……"突然身边的烟然扑过来抱住我,对那薛老大嗲声嗲气地说:"哟,我说薛老大,今晚你把那钱三操得个醉生梦死的,你也该满足了是吧,这男人啊,是经不起折腾的,你要是贪图爽快,一夜爽了够,怕是得了个阳萎早泄什么的,那明儿个还拿什么爽去呀,你说是吧?"薛老大又抹了一把鼻子,说:"骚娘们儿,你咒你薛老大阳萎啊!嘿,你薛老大年轻时候吃了太多的鹿葺熊胆、牛溲马渤什么的,所以啊,这一辈子火气都重,你看这小子又生得粉粉嫩嫩的,看得老大我心里直痒痒,不跟他爽一把,就他妈不痛快!"烟然只顾紧紧地抱着我,一边佯装着要扒我衣服,一边说:"那我可不依!你看那钱三好像还没满足呢,你还是找他爽快去吧!我怀里这个小可人儿啊,今晚可是我的!谁都别想来跟我烟然抢!"那薛老大好像也怕了烟然三分,无奈地说:"好,算你这骚娘们儿厉害!改天老子连你一起操!"说罢,薛老大便摔门进屋去了。我的心里像揣了一只小白兔,跳得厉害。烟然舒了一口气,我突然感到她的下体有什么东西,硬硬的,顶得我的腿生疼。
烟然好像警觉到什么似的,立刻放开我,转了个身。我越发觉得不对劲了,看了看她的身型,又想起她的声音浑厚得跟男人似的,便好奇地问:"烟然,你是男生啊?"半晌,烟然才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我,木讷地点了点头。我正惊得说不出话来,烟然低声道:"我跟你一样,也是喜欢男孩,也是同性恋。而且我们的经历都极其相似,我也是因为坚持要跟自己喜欢的男孩在一起而遭到家里的强烈反对,并且我喜欢的男孩很快就结婚了。绝望的我便离家出走,不慎落入传销组织,已经三年多了。在这里面,我遇到了我提过的那个男孩,他的单纯和自我救赎的决心深深打动了我,于是我不顾一切协助他出逃,他临走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就算是亡命天涯,也要回来拯救我。想不到最后,他还是食言了,置我于不顾,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面继续承受煎熬。"听了烟然的话,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原来他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我拍了拍他的肩,说:"你放心,我出去以后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你。我一定要报警,剿灭了这个狼窝!"烟然笑道:"傻瓜!你以为跟抓坏人那样简单啊!他们是很狡滑的,组织严密,根据地游移不定的。这个传销组织在整个广东省都是数一数二的,要是那么容易被剿灭的话,它早就灭亡了!"我只顾抓着他的手,说:"我不管!你这么帮我,我一定要回来救你。"烟然在月光下淡淡一笑,洗掉烟熏妆的他,素面朝天的时候竟然是那样清淡高雅,就像一道悠悠的荷香。他说:"江韵,有你这份心就足够了。有时候,一个人总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我想,或许你就是我的影子吧,所以我一看到你就特别有好感,能看到自己以往那些心酸往事。你就像我的另一个自己,倔强,勇敢,热心,善良。但是,却不够聪明。"我被他逗笑了,问道:"对了,白天你为什么要穿女装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女孩子呢!"烟然便沉默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说:"这个传销组织不光是骗人钱财那样简单,它还是个淫窝,他们什么都做,贩卖人口、毒品、色情行业、走私军火、偷税逃税……"我猛然一怔。烟然接着说:"被骗来的人当中,被他们成功洗脑的,就让他们去建筑那个人口金字塔,继续骗人进来;而那些洗脑不成功的,死活不肯拉自己的亲人朋友进来的,就会被他们分成三六九等,劳力好的就卖到工地上做苦力,年纪小的孩子就卖给那些无子无女、断了香火的人家养,年轻而又长得有姿色的男女,就被卖到色情场所去从事**。总之,他们的命运要多惨有多惨。"烟然的话说得我后背一阵发麻。我想,我拼了命都要逃出去,不能待在这里任人鱼肉。
烟然这才开始正面回答我问他的问题:"前几天,有一个从澳门来的珠宝商,他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易装癖患者,他在广州大大小小的色情场所都找不到中意的男妓,于是有一家色情场所为了赢得他的欢心,就到我们这里来挑人,最后把我给挑走了。当他们把我献给那个六十多岁的珠宝商时,他一眼就相中了我,便把我包装成了那副模样。"烟然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绝望的忧郁。我知道,那一定是一段痛苦不堪,不忍回忆的经历,而我却无情地把它开了封,让烟然重新回到那段痛苦的经历。但烟然好像并不怪我,只是凄然地笑了笑,说:"我的经历,何止这件。不堪再提了,我就是这样一条贱命,不再奢望能有超生的那天。到是你,江韵,你的生命还是一张白纸,干干净净,你一定要逃出去,好好活下去。"我沉重地点点头。烟然摸了摸我的脸,说:"睡吧,不早了。"
…… 第三十四章 龙潭虎穴 ……
其实我不是食肉的老虎我深陷猎人的陷阱只是想与你患难一起生死一起第二天吃了早饭,烟然把我拉到厕所里面,让我死死背下她写的那首"救赎诗",然后把我领到四楼的一个办公室。一个长着塌鼻子、双下巴、窄额头,活像猪八戒的矮胖男人在里面监督。
猪八戒模样的男人见了我,便问烟然:"可是洗脑成功了的?"烟然点点头,一屁股坐在一张藤椅里,嗲声嗲气地说:"魏叔,我什么时候不是给你找的洗脑洗得空空白白的人呀?"猪八戒模样的男人便憨笑道:"呵呵,那倒是,你烟然还算是识相的!他妈的有几个班的班长,老是放我马后炮,给老子拉些洗脑只洗一半的人来,一接通电话就大呼小叫,害惨老子了!"烟然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才说:"行了魏叔,你就别唠叨了!我烟然是别人么?能放你马后炮么?"猪八戒男人白了他一眼,说:"你还说,三年前你不就放跑一个人……"烟然猛地把烟甩到地上,站起来就拉着我的手要往外面走,对猪八戒男人嗔怒道:"你他妈要就要,不要就少他妈啰嗦!"猪八戒随即变了一副模样,跑上来拉住烟然的手,央求道:"哎哟,我的好弟弟,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啦,是我嘴贱,我多嘴,行了吧!你看你也得帮帮我不是,都将近一个月了,也没什么业绩,就拉了他妈三四个鸟人进来,还得不到金董的满意!我要再没点业绩,他老人家就该炒我鱿鱼啦!"烟然便站住了脚,笑道:"把你炒了好啊,老金就直接把我提上去做这个信约部经理,多好呢,我巴望着呢!"猪八戒男人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把我拉到办公桌边,对我嘱咐道:"烟然都跟你说过电话里要对猎物怎么讲了吧?我再重复一遍,一定要做到不谈公司、不谈理念、不谈制度这「三不谈」;要给猎物一个甜蜜的诱惑,一个美味的诱饵;谈话的时候兴奋度要高,语调要比平常高八度;语速稍快,但语言要清晰,不能含糊,给猎物以信任感。说话要带有神秘感,不正面回答猎物的提问,不具体解释自己的话题。明白了吗?"我点了点头。猪八戒男人看了看我列的名单,说:"熊泽恩?你朋友?关系很不错?你确信他会来?"我点点头:"他肯定会来。"猪八戒男人便翻开一个活页资料夹,翻到了某一页,递给我,说:"按照上面的提示通话,不能讲除了里面提及的以外的事情。"于是,在猪八戒男人的监督下,我颤抖着双手拨通了大熊的电话。我紧张地看了看一脸傲慢的猪八戒男人,又瞟了瞟烟然,他对我点点头,我才提起电话。
那边传来大熊的声音:"你好,请问哪位?"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我颤抖着说:"我……我是江韵……"猪八戒男人在旁边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讲话流畅点,不要吞吞吐吐的。
大熊听到是我的声音,兴奋得一口气讲了一连串:"小韵!你这两天是上哪儿去了,总也打不通你的电话,我都快急死了!你怎么不跟我联系啊,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打的电话是广东的区号啊,你怎么去广东了呢?我给你打的钱够用吧,不够的话我再去给你打……"我立刻打断他的话:"哦……对!我来了广东。大熊,你也来吧。"大熊在电话那头说:"去广东?去广东做什么?你不回来?"我看了看猪八戒男人,又看了看资料夹,说:"呃……我在这边发现了一桩好生意……能挣好多好多的钱,所以就不想再找那个什么邱焰了。男人嘛,就是个屁,找他做啥呢。"大熊狐疑地问:"小韵,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我接着讲:"我讲的又不是什么八股文,有啥听不懂的。说白了,物质诱惑。爱情算个屁,能当钱买饭吃么?还是趁年轻多挣点钱吧,你看我妈一个人开茶楼也挺辛苦的。再说了,通过这几天在外面漂泊,我也见识到没钱的滋味了,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没钱根本混不下去……"电话那头沉默了。我看了看猪八戒男人,他朝我竖了竖大拇指,轻声说:"沉默就表示他动心了,继续洗脑。"半晌,大熊才说:"你快回来吧,你妈很是念叨你,她打不通你电话很着急,我又没敢告诉他我跟你一起去过荆州和芜湖,只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她也会着急?她巴不得我死在外边吧。大熊,真的,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我希望你可以过来跟我一起浓缩生命,花几年的时间挣完几十年都赚不到的钱,然后环游世界去!"猪八戒男人又打着手势,示意我不要提"浓缩生命"等敏感字眼。
大熊又沉默了,良久才说:"你是江韵吗?"我说:"我怎么不是江韵啊?那条绊在路灯上的风筝线,不是同时也缠住了你的心吗?大熊,我现在算是看清楚了,你不知道,你从芜湖回去之后,我受了一场劫难,弄得身无分文,还险些丧命。通过这么久的辛苦寻找,我算是弄明白了,他邱焰就是个屁!关键时刻躲躲藏藏,畏畏缩缩,只有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所以,大熊,我需要的是你,而不是邱焰。你来广东吧,我在这里等你,我们以后再也不回重庆了,免得我妈又反对我们在一起。"大熊听我一口气说这么多,便焦灼地问:"小韵,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说啊!你是不是又没钱了?那我立刻去给你打钱啊……"我回道:"我现在不需要钱,我需要的是你!你自己说,你来还是不来?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怎么,现在让你来广东找我都不愿意了?你不是一路跟我从重庆跑到荆州,又从荆州跑到芜湖吗?现在你要放弃了?还是被所谓的世俗打败了?你倒是说啊!"大熊便在电话那边无奈地说:"那好吧!等过几天我弟弟的病情稳定一些了,我立刻去广东找你,这样总行了吧?"我看了看在一边听耳根的猪八戒男人,他兴奋得脸都变了形,便走到饮水机边去接水喝。
我趁这个空档立刻对大熊说:"你给我听好了,下面是一首我写给你的情诗,要是你见到我的时候不能够倒背如流,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我江韵了!"大熊怔怔地回应:"是什么,你念给我听吧。"我看了一眼蹲在墙角接水的猪八戒男人,烟然趁机凑上去跟他聊天,分他的心。我便依照烟然教我的念法,把每行诗的第一个字咬得特别重,拖得特别长:"落花只顾垂怜去,难咽悲歌葬春泥。传来笙箫心冢荒,销魂何惧愁宽衣?"为了保证大熊能记住那诗,我再念了一遍。这次那猪八戒男人好像注意到了,便扑闪过来抢我电话。我立刻挂断电话,说:"我讲完了,猎物也骗来了。"猪八戒男人只顾质问我:"我让你引诱猎物,你怎么念起情诗来了?你念的什么,怎么觉得这样熟悉……"烟然走了上来,一嘴打断他的话:"哎哟,我的魏叔哎,这唐诗三百首,小学生都背得滚瓜烂熟,你当然觉得熟悉了不是?"猪八戒男人狐疑地看了烟然一眼,只顾思忖着,口中喃喃念道:"落花只顾垂怜去,难咽……死小子,你再把这诗念来我听听!"我灵机一动,便念道:"落无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烟然在一旁捂住嘴偷笑。猪八戒男人还是一脸怀疑的模样,但他那猪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好让烟然把我带回去,就等那猎物的消息了。
我忐忑不安地跟着烟然回到七楼宿舍。一回到宿舍,烟然又换上他昨天穿的那件大红色旗袍式开叉长裙,蹬一双高跟鞋,戴上那头黄色假发,然后开始躲在厕所里化妆。她一边刷睫毛,一边对我说:"小韵,待会儿我要出去一下,应付那个澳门来的珠宝商。你自己小心点,要是那个薛老大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频频点头,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点。"然后,烟然便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出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身材真好,纤瘦细长,恐怕好多女孩子都没有这样好的身段儿和曲线吧。
烟然走了之后,我便站在阳台上面,透过窗户玻璃看电视,正播放着一段演讲,尽是讲一大堆歪理,竟然说骗取亲友的血汗钱只是取之有道。真是受不了。
那个长着一副啤酒肚的薛老大看到了我,便大腹便便走出来,站在我身边,奸笑道:"小可人儿,看电视呢?动心了?"我白了他一眼,说:"敢情你就是这样的人,骗自己亲人的钱财还津津乐道。"薛老大便哈哈大笑道:"呦呦呦,瞧这话说的!这么捍卫正义,那刚才是谁去了电话室里设骗局引诱猎物啦?"我愤愤地看着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说:"那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沦到烟然的那地步,出去陪客吧。"薛老大便嘻笑道:"哟,还挺贞烈的!不过这男人嘛,就无所谓啦,三贞九烈的做什么,管他是去操人还是被人操,只要有钱就行啦!你看屋里那钱三,哪晚不让我操得死去活来的,照样厚颜无耻地在宿舍风流快活呢!"我看了看他,觉得他本性似乎并不坏。我说:"你是哪儿的人啊?听口音像陕北的?"薛老大便竖起大拇指:"小兄弟好眼光!一下就猜准了。"我们正闲聊着,突然外面的门被人打开,进来两个穿西装的男子,后面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手持电棍的保安。其中一个瘦得像老夫子的男子说:"你说说那金富煤矿是一啥破烂煤矿呀!一个塌方就死了二十几个工人,他妈的也真是草菅人命了,刚刚才从咱人库里拉去的那十个,一个没留下活口,全他妈活埋在里面了!"另一个唇裂的男人应道:"就是!这人命简直比猪狗还不值钱,死了就死了,谁来替他们申冤?不过也好,这卖出去的商品嘛,就希望它尽快坏掉,然后买家赶紧回来买新的,这样我们卖家也能多赚几个钱不是?"说罢,那两个男人一边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踮着脚尖走进来,生怕被满屋黑溜溜的衣裤弄脏了鞋。他们扫视了一眼,然后随手在满屋子男人中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那个瘦得像老夫子的男人负责说号码,唇裂的男人就负责记录,那被选中的男人们便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乖乖地在保安面前站成一排。
突然那个瘦瘦的男子直起腰来,朝着窗外的我们喊道:"你!过来!上市了!"我吓得双腿颤抖,后背发麻。我正要走过去,那瘦瘦的男子却嚷道:"死薛花儿,爷叫你,你没听见啊?哑了还是聋了?"薛老大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霸气,此刻已经给吓得缩短了好大一截,像只瘟鸡一样缩着脖子,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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