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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集我苏醒时,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室内很安静,几个医生在操作仪器,护士忙里忙外。急救室外好像有许多人,唧唧喳喳议论不停,还伴有几个女人的哭声。
医生看我睁开眼,走到我面前,小声说:“听到我说话就眨眨眼。”我眨了眨眼。他微笑一下,到外面说了几句。不多会,妈和几个亲属进来,妈抚摩着我的脸又哭起来。医生宽慰地对她们说:“还好,安眠药未过量,只是流血过多,再延迟一刻钟就有生命危险。”妈长长地舒口气。第二天中午,爸爸从北京赶到,听完医生的介绍安下心来。
住院期间,亲朋好友,同学、同事都来看我,送不少鲜花和水果。来不少楼房邻居,快嘴快舌的袁阿姨给大家说起经历的事。
“那天晚上,我正在家里做馍,听到阳阳他妈敲门大喊,快来人啊,我家阳阳要出事了,腔调都变了味。我和老公开门,阳阳他妈着急地说,阳阳今天行为反常,钻到屋里很久没动静,怎么敲门都不开,怕要出事,快、快,把门砸开。楼下王老三也闻讯赶来,我们到阳阳家,喊叫、敲门没回应。我老公说,阳阳你再不开门,我们就跺了。王老三牛劲上来硬把门给跺开。阳阳躺在血泊中,旁边有把刀,我吓得大叫一声。阳阳他妈当时就哭得憋过去了。我老公二话没说,快速给阳阳包扎一下还在流血的伤口,背起阳阳就往楼下跑,王老三随后,两人打车,火速送往医院。虎子妈、帅帅妈赶到,我们一起掐阳阳妈的人中,才把她掐醒过来。”说完这段经历,她转向我:“阳阳,你这孩子怎么犯傻,跟爸伴两句嘴就寻短见,真是不该。”
经常与我爸一起垂钓的陆叔道:“周主任自接到部委交给的研究项目后,北京——蚌埠两头跑,家里事问得少,怎么闹成这样,一定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伤了阳阳的自尊,不然年纪轻轻怎会寻短见,见面,我得好好讲讲他。”
正说着,隔壁李爷爷提个精致的小鸟笼进来,大家招呼:“哟,老爷子也来了。”
李爷爷“嗯、嗯”地应着,来到我床前,陆叔让个凳子。坐下后,他把鸟笼递给我。
“阳阳,你瞧这只金丝鸟,这么弱小的生命,整天被关在笼里,没有一点自由,可它活得比谁都自在。小鸟尚且懂得生命,你咋就不懂呢。你三岁那年,撒尿给小鸟喝,硬把我一只心爱的小鸟撒得湿淋淋的,我揍你*,要打死你,你捂着脸,躲在奶奶怀里,说怕死下次不敢了。现在长高长大了怎么就不知道珍惜生命?”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我一番。
临走时,李爷爷不忘叮咛:“好好治病疗伤,出院后,爷爷送你一个最好的滚笼,与你一起上山捉鸟,掏鸟雀蛋。”惹得大家哈哈笑。
……
上班第二天,分管的史副院长要我到他办公室,关心地问过身体恢复情况后,很严肃地说:“院党组为你的事专门开个会议,要查清你自杀的原因。赵院长到外地考察学习前,指定我来落实,今天我是代表组织找你谈话。自杀原因现在传得沸沸扬扬,说法很多。”
“这是我的个人问题,院里也过问吗?”我不解地问。
“不能单纯地看作是你个人问题,如果你是个体户,无业人员,或者是一般工人,也许就是你的个人问题。要知道,你是法院工作人员,国家公务员,你已经通过司法考试,即将被任命为法官。法院里有人自杀,社会影响有多大,你考虑过吗?家庭纠纷?恋爱纠纷?与案件是否有关?还是法院体制原因涉及到个人利益等等都是人们猜测的对象。”
出事后,妈对邻居说是家务事,与爸伴两句嘴,我受委屈想不通。我顺着溜完全可搪塞过去,谁也不会深究。可我认准一点,不能说出真相,说出就完。
史副院长退伍到法院后,在上海华东政法学院进修二年,又通过自学获得法律本科,业务能力很强,做事雷厉风行,带有军事作风。可为人迂腐,钉是钉铆是铆,认真得让人不可理喻,经常与下属谈不到两句就崩嘴,同事们送他个绰号“死不挺”,做人的思想工作,还欠不少火候。这次又遇到没灵窍的我,针尖遇麦芒,尖对尖顶起来。
他让我回去考虑,给他答复。
同事们也用疑惑眼神看我,有时几个人正在一起议论什么,见我进来,马上分开,转移话题,我深感困惑。
当史副院长第二次找我谈时,我大为不满。
“你们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反正我通过了司法考试,不当法官照样可以干律师,我辞职你不必再问了吧?”我把矛盾推向高潮。
“法院不是一般机关,说准确点就是要进行军事化管理,辞职不辞职是你的权利,一天没辞职一天就要受到纪律的约束。我还是那句话,你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你必须给组织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我年轻,没有应变处世的经验,也许他更缺少与人沟通的艺术和技巧。
听他这么说,我难以抑制,“腾”地站起,对着他,劈头盖脸来一句:“有什么了不起!”愤然离开,“咣档”带上门。
我们的矛盾不可调和。
同事赵凯私下告诉我:“你住院期间,市司法局通知你领取由司法部统一颁发的《法律职业资格证书》,院办公室代领后交给了院长,现在可能在史副院长那里。”
我第三次到史副院长办公室,索要我的资格证书。
史副院长铁青着脸。
“首届司法考试合格率仅为7%,你脱颖而出,但不该恃强自傲,目中无人。证书是你的,别人拿了没用,但现在不能给,等赵院长回来,查清自杀原因,并剖析你骄横的态度后,由赵院长给你。”他不让步。
要想拿到证书,就必须缓和,我委婉地向他表达歉意,他听不进,只顾忙于事务,不再理我。
职业特点,决定了法官总是居高临下对别人说话,更何况是副院长。指望再行沟通很难,真想不到,关系僵到这种程度。
爸妈不敢再提治疗的事,却催促我早日与文倩完婚,说结婚后就会好起来。法院有好几个人,毕业工作多年,比我大得多,连对象还没谈。我刚毕业三年不到,自杀、早婚、顶撞领导,别人会怎么看?过去进出法院引以自豪,现在总觉得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有种被冷落和抛弃的感觉。
我也常想,像何帆这么年轻、帅气、聪明的人,说没就没了。我们不能主宰命运,不如收放自如,远离如炼狱般的环境。
……
我登上蚌埠高层裕华大厦,想再看一眼蚌埠的夜景,做最后的告别。俯视脚下忙碌、悠闲的人群和明灭交错的灯光,往日熟悉的景物依旧。城市的每个夜晚,在繁华、眩目的景色里,隐藏着多少鲜为人知的感伤和无奈。
歌舞大厅传来歌曲《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悲怆哀情、幽怨凄清的曲调飘来,悠悠长长,回荡着生命的悸动。我感慨词曲作者黄品源先生,他太哲悟人世的情感,这首歌曲像是专为我与何帆谱写。
第二天,我来到何帆墓地,在山坡上移植一棵长青树,心在祈祷:“佛说过,如果今生你爱一个人又无缘和他在一起,你就为他栽种一棵树,来生真的会变成一棵大树,长在他每天必经的路上,为他生根发芽,随风摇曳。帆哥,我们今生来去匆匆,无缘厮守,来世一定要爱无绝期,与日月同辉。”
培好土,扔掉铁掀,弹了弹身上的泥巴,望着视线触目到的远方,那是我可以回家的道,我没有回去,义无返顾地踏上了另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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