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客厅里的钟敲响了,深夜两点了。我和康康谁都不想睡。枕在康康的胳膊上,确实让我体验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但我却一直在排斥这种感受。不为别的,而是我不能接受这种觉。这种感觉太矛盾了。它越是强烈,我就越明白它不能持久。而且这种安全感来自于康康,这使我无从理解和面对。我看着康康倔强的脸:“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康康看着我,吻了吻我的额头:“说吧,我知道的,就绝对不会隐瞒。”我转过身来,也抱住康康的身体:“是不是money boy都有过不幸的家庭经历和背景?是不是很少有人关爱和心疼的人才会走这一步?是不是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入这一行?”康康非常严肃,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你是问是不是环境造就了MB?对吗?”我点点头,心里赞叹康康确实非常明。
康康冷笑了一下:“在普通人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这样糟蹋自己。是吗?所以你认为做MB的都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这条路?对吗?”我看着康康稍微有些健壮的胸肌点点头:“对,我一直这么认为的。”康康抚摸着我的身体,脊背、脖子、手臂、胸口、大腿和臀部,这使我感到一种莫名的被征服的感受。我变得安静和迟钝,一切好像都变得温暖和安全起来。康康的声音变特别厚重和遥远:“你的看法对某些人是适合的。比如霆哥。”提到霆,我就会变得特别警觉了。康康回身把烟灭掉了,然后把嘴里最后一口烟吐出去:“霆哥真的是个好人,如果不是他家里的情况把他逼到这个地步,他会是一个非常争气的好孩子,非常善良和认真的好人。从他害羞的眼神,不难看出他的身世和经历,也能把他的脾气性格猜出个八九分吧?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你信吗?”
看着康康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我有些找不准感觉,所以摇摇头:“我不知道。”康康笑了:“我可没有经历什么不幸和家庭变故。我从小到大是被溺爱惯了。爸爸妈妈对我关爱有加,甚至是管得非常死板。从小他们就是用一些根本就莫名其妙的大道理来跟我讲,让我烦躁不堪。我讨厌刻板!讨厌迂腐!讨厌因循守旧、墨守陈规!我喜欢新鲜的事物,渴望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生活,希望能够有自由表达我的想法和感情的机会,更向往在象西部牛仔一样的挑战和刺激中成长。所以我就成了孩子头儿。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意。我不喜欢老师的管束,讨厌父母的责骂,憎恨学习的压力。其实学习成绩我从来就没有很差过,那些东西太简单了,根本就没必要把自己弄得呆头呆脑的。我不喜欢这种教育!不喜欢这种生长环境。所以我成了叛逆的典型,哈哈哈哈。”康康笑了,好像是为他的恶作剧兴奋不已。他使劲用胳膊勒住我,然后摸着我的脸:“还哭啊?”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流眼泪。我笑了一下:“我没注意啊?”
康康笑了:“什么没注意?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你不可能忘记霆哥的。虽然我希望你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而且用性来刺激和安慰你,但是你对霆哥的真情,我真的很尊重,也很受感动。谢谢你,让我们大家对我们自己未来的感情树立信心、鼓足勇气。真的,你的所作所为,对我们很重要!”我看着康康的眼睛,意在强调地问了一句:“你们?”康康很肯定地说:“对,我们!我,小春,涛仔,王滨,杜力民,我们这一群人,一群MB.”我点点头:“你们,对你们很重要。”康康继续擦着我不由自主流出的眼泪:“是,因为你和霆哥的
爱情,给了我们所有人勇气和希望。本来gay这个圈子的未来已经就是黑暗的,更何况我们是MB呢?会有人相信我们的感情吗?会有真实的爱和长久的爱吗?想想将来,两个糟老头子手牵着手站在风里,别说人家会不会觉得恶心,就连我们自己也会失去信心的。我们就是再表白自己纯洁得不得了,只是玩‘伯拉图’,玩精神和感情,也骗不了自己勃起的阴茎和熊熊燃烧的欲望。如果只是‘伯拉图’,那和女人玩不也一样?为什么偏偏和
男人玩儿?喜欢
男人和女人是一种偏爱,再怎么样,还是不能掩盖这是一种性欲取向!装纯洁、扮牛B,都没有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男人和
男人的爱,没有办法设想未来,只能得过且过的暂时快乐、满足一下罢了。但是,你和霆哥真的好投入,好认真!”
我不知道该跟康康说什么,只是这样听着,甚至自己该怎么看待我和霆的感情,连自己也很茫然。好半天,我们谁也没说话,就那样彼此想着心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我的思想混乱极了。一会儿是想我和霆从相识到相爱的幸福,一会儿又想霆的HIV化验单和离开时的种种细节,一会儿在想康康和这些圈子里的大男孩儿们过着哪种痛苦和不为人知的生活?一会又在想我和康康的性接触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儿?虽然躺在康康温暖的怀里,我却始终感觉到霆冷冰冰的眼神无处不在地注视着我,使我感到一阵阵心虚和眩晕。我偷眼看着也在想心事的康康,实在忍不住地问道:“你感觉到了吗?霆在看着我们。”康康愣了一下,我感觉到他身上的
肌肉微微痉挛了一下。但他的表情依然泰然自若:“是吗?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我竟然脱口而出:“他说把我们抓奸在床了,要报复我们。”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说?但是说完以后,就是一阵阵的心痛。因为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伤害康康?
谁知道,康康竟然笑了:“不可能的,你根本不了解霆哥。真悲哀,你们相爱这么久,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怎么了?”康康枕着自己的另一条胳膊,靠在床头上:“霆哥从来没有那种把性看得很唯一的观念。霆哥跟很多
男人上过床,如果他把性看得很唯一的话,恐怕永远都不会跟你回北京来,恐怕永远都不会面对你。毕竟他跟我们说过,他是真的爱你!如果他真爱你,又把性看得很唯一,就永远都不能摆脱那种自卑的心理。他就不会有勇气和你生活在一起了。他爱你,是爱你的心,爱你的灵魂跟他的默契。肉体的欲望恐怕只占你们的
爱情的三分之一吧?他最后能够为了你而选择离开,就证明他并不想霸占你,而是希望给你快乐!一直以为你们的爱很灵性,很知心,怎么现在你连他的心都不懂了吗?”我觉得他的话有些是说对了,可有些是不对的。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我了解霆,就象了解我自己一样。他想占有我,只是他的性格就不是那种很自私的人。他也很害羞,很自卑。因为那段做money boy的经历,总让他痛苦不堪,难以释怀。那真的是他一段非常恐怖的记忆,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引起他不稳定的情绪。别的我说不好,但是我真的很爱他!”
话没说完,我哭了。这次哭得很伤心。康康赶快抽出几张纸巾给我擦眼泪:“快别哭了,我真的最怕别人哭了。我可不会劝人,拜托你了……”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摸着康康健硕的
肌肉:“你说,今晚我们这算什么?是不是很恶心?”康康笑了:“你说什么呢?我们只是做了个游戏,让你放松一下。”刚说到这,康康突然笑了,“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很注意地听康康的下文,康康有些害羞似的红了脸:“跟你做,真的很爽!”我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不知道康康怎么会这样说话?康康看着我意外的表情,笑了:“不在你,主要是我自己。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在心里没有负担和压力的情况下做爱,所以才感觉到特别兴奋。”我还是有些吃惊不小:“三年来?为什么?”康康笑了:“因为这三年来,我一直是跟嫖客做爱,总怕客人不满意,所以当然有压力了。或者是在心情特别难过的时候跟伙伴们做,那是有意为了放松情绪,当然也就是别有目的。今天是为了让你放松一下,高兴起来,不要一直这样消沉下去,才会做。而我却没有任何目的或者压力,享受这样纯粹的性爱,当然很爽了。”
虽然话说得很过分、很直接,但是康康还是红了脸,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又问他:“做的时候,你想什么呢?你喜欢我吗?对我有感觉吗?”康康笑了:“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这时,从卫生间传出一声响声。我知道是因为洗澡时的水蒸气凝在瓷砖墙壁上,让吸盘原理的浴花、毛巾挂钩掉下来了。康康不知道怎么了:“什么声音啊?”我回答他:“不用管它,毛巾掉了。我要听你说真话。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真实的回答。”康康很顽皮地笑了,还是一副痞痞的味道:“想倒是没想什么,就是希望你能放松一下自己,重新整理一下心情。至于对你有没有感觉嘛,我觉得我还真有点喜欢你。如果没有霆哥的问题,我倒想争取一下。你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奇特,虽然语不出众、貌不惊人,却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让人想心疼你,宝贝你。而且感觉你有种说不清楚的魅力,好像很可靠,很明白事理,相处起来一定不费力。值得让人为你付出很多的感觉。”也许是躺累了,康康坐起身子来。我突然发现康康的背上有一幅面积很大的纹身。那是一支斜扦在肩胛骨和右肩上的很抽象的带血玫瑰。
我被那纹身的鲜艳色彩和图案吓了一跳。我也坐起身来,就着灯光,抚摸着康康背上的那幅纹身:“你有纹身?纹的时候疼吗?”康康回过头看,用手摸着自己背上的那块纹身:“废话,用针扎你,你不疼啊?不过当时打了麻药,后来药劲儿过去了,又红又肿,一星期才下去。好看不?”我摇摇头:“不好看,我不喜欢这种奇怪的文化。”康康显得特别得意,他躺下,把被子推在一边,露出他的胸腹部位。这时我才注意到,康康的肚脐周围也纹了一圈象带刺的藤蔓之类的抽象图案,颜色很丰富,黄色、橙色、红色、咖啡色,好几种颜色混杂在一起,最主要的是几种绿色和蓝色。形成了被藤蔓围绕着的小太阳。康康的肚脐是很
性感的那种,上方还有一点薄薄的皮肤向下延伸着,白皙的皮肤下面青色的毛细血管隐然若显。在这一点点皮肤上打了一个纵向的孔,戴着一只小梅花鹿造型的白金嵌粉红色石榴石的脐环。更让人意外的是,从左面腹股沟的上端,有一匹西方传说中的吉祥物独角兽向肚脐方向跳跃着。那是一匹顶着一只螺旋状的长角的骏马,昂首挺胸,色彩洁白逼真。最诱人的是那匹独角兽蓝宝石一样的忧郁眼神,刻画得极为传神。康康的小腹部一点多余的毛发都没有,使得独角兽、小太阳和梅花鹿脐环显得特别耀眼和突出。给人的感觉不像背上的那枝玫瑰,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反而让人觉得有几分调皮的童心,趣意盎然。
康康拉着我的手摸着那匹独角兽:“好看吗?”我看着那独角兽图案覆盖着的皮肤上的毛孔和皮肤下霍霍跳动的血管,心脏突然跳得好快,脸也涨得通红。我突然间意识到我真的迷失了自己,开始背叛霆对我的爱和奉献。这是我非常厌恶和憎恨自己:“很感谢你刚才对我的评价,但是……”不等我说话,康康已经用手按住我的嘴唇,把话抢过去了:“但是,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我没有这个希望。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替代霆哥在你心中的位置。这可能就是霆哥离开你的原因,因为你在他心里也是如此,所以他才宁肯自己牺牲,也不能传染给你那该死的HIV.虽然他离开了,但是谁也不可能取代这段感情,是吗?”我点点头:“是的,霆的选择错了,他这样只能使我更加痛苦。我不会放弃他!”康康皱着眉头沉吟了半天,终于问出来了我们都明白的那句话:“也就是说,你会和霆哥一样,选择到那边去陪伴他?”我终于被康康说出了心里一直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话,这下我如释重负,深深地舒了口气,非常轻松地微笑着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不再想说话了。康康也半天没说话,但是最后我听见他很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爱情真可怕……”
康康在北京陪着我住了三天,就回到上海去了。临走的时候,康康还是不断地劝我要坚强,要勇敢面对未来,要尝试新的
爱情。可是我,第一天跟康康聊过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康康、周勇、马红芳都急坏了。但是我真的感觉到心灰意冷,觉得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什么都不想说,也懒得说了。临走的那天早晨,康康收拾好行李之后,握着我的手,仍然劝慰我:“别让霆哥白白地牺牲。勇敢一些,寻找新的幸福吧!对自己好一点,这样才对得起霆哥。”我不再漠然,因为我从霆的身上看到了世事的无常,觉得康康再怎么样,也还算是个知心的朋友,对我也真不错。所以终于看着他开口说:“谢谢你,不要为我担心了。回上海以后自己多保重!你的合同不是快到期了吗?盼着你早日脱离这个圈子!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康康笑了,牙齿整齐而洁白:“我知道,坚持就是胜利!你也一样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别让我们大家失望!我们要听到你幸福快乐的消息!有时间到上海来,一定要联系我们。不论到什么时候,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我们这几个人永远是你的朋友!”
康康走后的两三天里,我再也没有说过话,只是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马红芳和周勇轮流陪着我。马红芳要通知我的爸爸妈妈,周勇阻止了。周勇的理由是通知了我的父母也无济于事,只能让家里着急。所以决定先把我送到医院检查一下,看情况再作决定。于是他们就送我到回龙观的精神康复中心做检查。在检查的过程当中,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是一个精神状况不正常的人,那无论我的举动多么反常和令人费解,都会得到周围人的理解,不会被他们过分关注和大惊小怪,这倒是我暂时逃避现实和痛苦的一条出路。于是检查过程中,我开始故意用混乱的逻辑和恍惚的精神状态欺骗为我检查的医师。马红芳和周勇惊异于我的反常举动,都一再坚持我很正常,希望大夫认真检查。马红芳甚至要求和我单独谈话,大夫竟然也答应了。马红芳晃着我的肩膀:“张总!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你没有疯!求你了!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你不能这样!你还有父母、还有公司、还有我们这些朋友!你失去了
爱情,所以你伤心、你悲痛,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你并没有失去一切!你要坚强起来!你以前的风采都哪儿去了?你要坚强地面对一切!要对我们负责!你是我最欣赏的
男人之一,虽然你实在是有着与众不同的
爱情。”
马红芳快要哭出来了:“你知道吗?公司现在已经一片混乱了!你不能这样下去!你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不要让我们失望!你骗得了医生和其他人,你骗不过我的!我知道你的智慧是深藏在内心的!只是极度的痛苦暂时让你失去了希望!但是你要相信,你仍然是优秀的!太阳依然会升起!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心里非常感谢马红芳对我的忠诚和关爱,但是我不想走出我为自己设定的计划。至少让我在一段时间内休息一下,我真的太累了。我看了看马红芳,真的好想安慰她一句,但我还是忍住了。我漠然地把眼睛移开,装作神志不清的样子。因为我知道,墙上那面镜子后面,医生正在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只要我有一点点反应,他们就会知道我是在假装。马红芳终于绝望了,她痛哭着在医生的劝说下坐到检查室外面走廊里的长椅上。我看了看她,检查室的门就关上了。当天,医生对我的精神状况作出了诊断:意识混浊状态,缄默症,分裂情感型精神病伴随抑郁。鉴于我表现的状况,医生让我当天就住院观察了。
入院手续办完之后,医生要求家属陪床。周勇和马红芳商量着轮流陪我。这样,马红芳就留下来陪我,周勇赶回公司去处理事务。为了装得象,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吃。看着病房里周围的几个病人也都眼神直勾勾的,基本上都不说话,我也就抱定了不说话的原则。看我什么也不吃,马红芳给我削了苹果,切成小碎块儿,喂我。我还是不张嘴,一动不动地发呆。这里的病房有个非常奇怪的惯例,护士每隔十分钟就要来回巡视一次。马红芳觉得奇怪,问那个来回巡视的护士为什么这样?那个护士解释说,经常有病人趁此机会自伤、自杀或者伤害他人。下午两点半左右,一个护士来告诉马红芳,说医生要对我全面检查了,要我们做好准备,跟她走。我们跟着那个看起来很文弱的护士小姐从病房到住院部的检查室去。这一路上,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精神病患。看着自己换上的蓝色条纹的病号服,觉得非常好笑。那些病人什么样子的都有,有的自言自语,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有哭有笑,有的一言不发。
检查室外面有三四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还有他们每个人的家属在旁边陪伴。护士小姐告诉我们就坐在这里等,我若无其事地坐下了。护士和马红芳有些意外,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下。我知道我的反应太快了,可能引起了她们的怀疑,索性就闭上眼睛。护士小姐嘱咐马红芳,说一会儿会有人喊名字,我们再进去。然后就忙自己地去了。马红芳坐在我身边,整理着我的衣领。突然她喊道:“张总,你看谁来了?”我因为刚才差点露馅,已经很戒备了,所以她喊了这一声,我连动也没动。看到我毫无反应,马红芳可能很失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自言自语着:“挺好的人,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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