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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硬核劳作与情感
《上帝之国》对人体以及劳动的入微关注处处渗透着弗朗西斯·李以及两位主演的真诚。乔什·奥康纳和亚历克·塞克雷亚努分别和导演在剧本草稿基础上进行了更深入的、长达三个月的人物构建,在正式开机之前,他们连续在农场工作了两周体验生活,包括学习给羊接生。由于演员塞克雷亚努本人就来自罗马尼亚,所以在和英国本地农民接触的初期也的确体会到了片中格奥尔基的孤独感。
“母亲” “母性”与身份觉醒
强尼长期以来忍受着专制父权的压迫,按照父亲的指示经营农场。牛犊濒临夭折,强尼遵从父亲的命令用猎枪杀死了它,也暗示着他本人的生活毫无生机与希望。而当同样的境遇再次出现,格奥尔基却熟练地为小羊羔抹去口鼻黏液救活了它,预示了强尼将会获得新生。
伴随父权压制产生影响的是母亲角色的缺失,在某次性爱过后,强尼赤身裸体,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谈到离家的母亲。根据弗洛伊德学说中母亲形象的缺失与自我身份确立障碍的关系,这次对母亲的提及可看作是强尼敞开心扉、重新面对生活的开端。在此前和朋友的对话中,强尼说:“在我来到真实的世界之前,我还是个不错的、有趣的人。”此处的“真实的世界”可以看作是孩童脱离母体依赖之后所面临的重重困境与疑惑,加之个人思考和情感体验被所处环境(自然环境和作业环境)制约,导致了强尼的游离生活——此时的他或许和农场里的家畜无异。
格奥尔基与生俱来的体贴特质安抚着动物、也唤醒了强尼被压制许久的情感。两人的情愫变化是徐徐展开的,强尼起初用“Gypsy”和“Gyppo”等蔑称来称呼格奥尔基,在欧洲移民和英国脱欧的语境下触碰了敏感话题。但就片中人物来讲,相比于政治隐喻,该场景更强调的是强尼颇为幼稚的表现。与其相反,格奥尔基成熟稳重、心思细腻,他知道正面冲突是无效的,所以选择在旁观察。
窗子成了他隐藏自己、注视对方的屏障,隔着窗,他知道强尼酗酒到昏迷被人从车里扔下来;透过窗,他了解到这对父子间紧张的关系。这种特质为格奥尔基与动物和与强尼的互动提供了交汇点:他抢救羔羊,也用唾液治疗强尼被石头划破的掌心。至此,强尼终于有了在“真实的世界”中想要独立的倾向,他对父亲反复说着“我能处理好”、“我想让事情变得不同”……
强尼带着格奥尔基来到酒吧,酒吧里背景音乐响起美国著名乡村音乐歌手巴克·欧文斯(Buck Owens)的《I Always Get A Souvenir》,这是本就被刻意抑制了的配乐表达中首次出现流行歌曲。歌里唱着“I've collected different things from every love affair, I always get a souvenir to prove that I was there. I've got a fine collection, but you're my pride and joy……”(我从每段热恋中收集纪念品以证明那段感情的存在;我拥有精美的藏品但唯有你是我的骄傲和喜悦……)比起单纯地、漫不经心地烘托乡村酒馆气氛,此处流行歌曲的选取则预示了后续情节的发展,也彰显了导演的心思。
两人谈到未来,未来对于他们来说充满不确定,这种不确定性激发了强尼的脆弱,他再次在洗手间与陌生男子发生关系,格奥尔基发现后出走。于是“睹物思人”的戏码再次上演,强尼穿起了爱人的毛衣,像《断背山》里恩尼斯抱着杰克的衬衫,《春光乍泄》里何宝荣出神地盯着黎耀辉留在桌上的那盏瀑布灯。不至失去,不察珍贵。导演说他想要表达的正是“要经历爱与被爱,就要有准备迎接脆弱和敏感的勇气”。
“后同性” “前脱欧”
《视与听》杂志称《上帝之国》是一部“后同性”(post-gay)和“前脱欧”(pre-Brexit)的代表作品。与多数同性题材电影相异,社会上的恐同情绪在本片中几乎是缺失的。就家庭内部来说,父亲和奶奶对二人关系的觉察充满铺垫,缓慢却合情合理。隐忍、包容,是亲情的亏欠与最终的和解,这与《断背山》中所展现的家庭关系部分是截然不同的。“希望”,是导演的核心词汇,他希望英国电影中讲述同性情感的作品可以允许美好的结局,而非让一段感情在痛苦孤立中无疾而终。
同样被浪漫化、理想化处理的还有移民问题,虽然影片的初剪完成在英国脱欧公投之前,但如今却不可避免地要被放入当下政治大背景中讨论。作为“外来者”,格奥尔基的罗马尼亚背景被刻意规避,影片转而讲述了“外来者”是如何给本地人带来爱与善而非威胁的。同样,格奥尔基在出走后迅速找到新工作安定下来的设定使该片过度理想化,缺少了在该方面的现实考量,导致结尾略显急迫而少了之前的表现力度。
时代变了,当对社会恐同的挑战与批判被弱化、当政治诉求向情感直抒大肆倾斜,是理想化的小聪明,还是“后同性电影”的跨越式突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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