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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第三天。
展会已是最后一天了,可是客户却出奇的多。临近中午,我吩咐手下轮换着吃饭。我排在最后一个,轮到我时,已经快两点了,我早已饥肠辘辘。
忙了一上午,没顾得上想小A的事,一出展馆大门,就立马想起他了。他今天白班,这个点儿也应该是刚刚吃过饭吧。我溜到广场边,坐在长椅上,给他打手机。他接了,仍是不说话。
“才忙完,还没吃饭,饿死我了。”在我们,这是最平常的通话内容,“你吃了吗?”
“我傻啊?还不吃?”我心里暗笑,有戏。
“上午我给学校打电话了,问他们学费能不能退,”我停顿了一下,希望他能问我结果,但是他没有,依然没吱声。其实我撒谎了,学校的电话我根本没打。
“你真不来北京了?”我转移话题,这才是重点。
“不去了。你什么人啊,我可不敢和你在一起了。”他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那学费退不了了。”
沉默。
“租房定金也退不了了。”
沉默。
“我们的心血也白费了。”我开打悲情牌,“便宜那帮王八蛋了。”
依旧沉默。
“你以为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我有些火了,提高了声音,我觉得这应该是恰到好处。
“我没说。”他声音很小。
“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你还想让我怎么做?”我真的生气了。
继续沉默。
“这样吧,”我平抑一下情绪,“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想清楚,再把你的决定告诉我。今天是15号,我等你到20号。”
这一次,我先挂断电话。
在北展,吃饭从来都是一件头疼的事。算了,还是去KFC吧。点过餐,我径自走上二楼。早过了高峰时间,整个二楼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女孩儿坐在角落里看书。我选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房间里回荡着轻快的乐曲,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照在人的身上。我倚靠在座位上,缓缓地闭上眼睛。记得有一段时间,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完整地拼出小A的容貌,可是现在,只要我一闭眼,他就会清晰地出现,赶都赶不走。
你现在会怎样?也和我一样,在挣扎吗?
我从包里取出纸笔,写下了头两个字:小A整整两个小时,伴随着回忆一幕幕闪现,我也满满地写了七页。
活了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写情书,如果它算情书的话。
那家KFC我再也没有去过。
之后的很多日子,每当我路过西外大街,看到依然矗立的KFC,我都会想起那个温馨的午后,我的心也充满了温暖。
说过等他的决定,我一直没再给他打电话,尽管这是一种折磨。他也是毫无动静,像消失了一样。到了17号,我再也忍耐不住了。是死是活,先见上一面吧。
在出租车里,我就看到了他。他穿着军大衣,歪戴着帽子,嘴里叼着根烟,有些落寞地倚在一辆自行车上。见到我,他没说话,竟似有些激动。他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我。
“下班在这儿等我。”我接过烟,只说了一句话。
我再到西门时,他已经等我了。午夜寒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去哪儿?”他问我。
“你还欠我一顿面呢。”
二十分钟后,我们已经坐在了面馆里。
他看上去有些瘦了,是我的错觉吧。
“这几天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啊?”他扔过一支烟。
“不去北京了?”
他摇摇头。
“真的决定了?”
他迟疑着,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气氛有点尴尬,一时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今天去找部长了,”他低着头,“我问他还能不能回去。”
我的心被紧紧攥住了,巨大的痛苦包围了我。
“你有病啊?”我一字一顿,“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我有什么办法啊?”他抬起头,瞪着我,“我一个打工的,还能怎么着啊?”
小A,对不起,我知道我深深地伤了你。这辈子你不会再给别人打工了,我发誓。
“操,你小子怎么这样啊?”我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他吐着烟圈,不理我。
半晌,我从包里掏出影集,递给他。他随意地翻看着。
照片离我远去了,照片上的人,也会吗?
“如果你真不想去了,我也不勉强你。记住,有事儿随时打我电话。”
他抬起头,看着我。
“这是我给你写的,看看吧。”
他疑惑地接过去,看了起来,神情越来越专注。
许久,他看完了最后一页。他抬起头,眼圈发红。
我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跟我回去吧。”
他点点头。
后来我们吵架时,他一再提起我的眼泪。他会说,我又没想来北京啊,是你非拽着啊,还哭呢。那么大个老爷们,你好意思啊?
凌晨三点,石家庄火车站,三站台。
过路车,站台上除了列车员,只有我们俩。夜风吹过,我感到一丝寒意。还好,他穿着军大衣。
我翻出那七页纸,用打火机点燃。
“记住,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点点头。
我看着他,忽然拥抱了他,他有些勉强。哎,可惜列车员就在身后,不然,“照顾好自己,来北京时不许瘦。”
点头。
“抓紧时间,不许磨磨蹭蹭。到日子就来。”
点头。
我笑了,“叫声哥。”
他坏笑着,不叫。
我双手攥住他的衣领,“叫。”
“B哥。”他叫了一声。
“不行。”我瞪着他。
他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叫了声:“哥。”
这就对了。
我们的第一次风暴,就这样结束了。那时我不知道,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2006年11月28日,新的生活开始了。
我抽着烟,注视着下车的人流。同前两次一样,这小子又是最后一个下车的,让我心里七上八下。当他的小脑袋探出车厢,我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在过去的十一天里,“患得患失”、“寝食难安”这两个词,我是真真切切体验到了。
他穿着一件薄棉夹克,一条蓝色西裤,头发稍有些长,与我的想象不尽相同。他左手拎个袋子,右手拖着个拉杆箱。嗬,家当都搬来了。我心头一热,是呀,从今天起,北京就是你的家了。
在今后的一年中,这个普通的拉杆箱,成为我们生活中最具纪念意义的道具,直至在今年元旦它彻底消失。
家中只有一张床。他不在,其他的东西我都没有买。那一天剩下的时间,我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从家乐福买回了日用品,在宜家选了几件家具。啊,可以生活了。
一张双人床,一床被子,两个枕头,晚上我们很自然就睡在了一起。这是个值得纪念的夜晚,我对自己说。
早上醒得很晚,好不容易有时间睡个懒觉,再不好好享受,那就是罪过了。他比我还懒,我叫了几遍都不肯起床。最后我忍无可忍,踹了他两脚,他才老大不愿意地睁开眼,伸了伸懒腰。
“起来,装家具去。”昨天带回的家具扔在地板上,还没有组装。
“凭啥是我啊?”他不愿意。
“昨天说好了,不许耍赖。”哼,买家具时我就留了心眼。
他无话可说,磨磨蹭蹭穿起衣服。暖气很好,穿上内衣就足够了。
我侧躺在床上,用手支着头,看着手忙脚乱的他。真是好过瘾啊!我内心狂笑。
感谢宜家,感谢DIY.我忽然想起一个英文短语:teach you a lesson.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笑什么笑,还不下来搭把手。”他好像遇到点麻烦,抬起头,正看见笑嘻嘻的我,不禁恼羞成怒。
“好,好。”我忍住笑,穿衣下床。原来是宜家的工具不大好用。
“有十字螺丝刀吗?”他问我。
操,还真没有,没买过。不过这难不倒我。“我去借。”我站起身,就要出门。
“回来,”他喊我,“把衣服穿上。”
我低头一看,哑然失笑。也是,我光穿着内衣呢。
这座楼的格局是每层六户,被两架电梯分开,每边三户。在我们这一边,我家房子居中。
出了房门,我先看看左边,封条还没有撕,明显没有人住;再看看右边,门口的鞋架上堆满了鞋。就是它了。
我敲过门,好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
“你好。我是邻居,刚搬过来。想借用一下十字螺丝刀。”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回去了,一会儿递出螺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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