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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铮驰径直回了学校教工宿舍区,对方教授说:“爸爸,我能跟您谈点事情吗?”
父子俩进了书房,半个多小时后,方教授笑呵呵地送儿子出来,“有空常回来…呃…你的卧室能不能也改成书房?”方铮驰笑说:“改吧。”手里拿着篇光电学论文离开家,当然,这论文是——方教授的。
老头对着空调傻笑了几十分钟,直到方夫人回家,老头一步蹦到老太太面前,“告诉你个好消息,小四子终于要定下来了。”老太太吓了一跳,一篮子菜哗哗啦啦洒了一地,“真…真的?”方夫人弯腰捡东西,手直抖,“谁家孩子这么倒霉被他看上了?”方教授老大不高兴,“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们小四子哪点不是出类拔萃的?”
方老夫人把打碎的鸡蛋扔进垃圾桶,“不了解他的时候,小四子确实什么都好。时间处久了,非得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可,吃了亏找谁诉苦去?那可怜孩子到底是谁?”“唉!你说的没错!他叫秦礼言,前面那栋楼白祈生的学生。挺好的孩子,怎么就落到小四子手里了?”这回换老太太不高兴了,“哪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小四子人中龙凤,有你这么往死里贬低儿子的吗?他找个男朋友容易吗?你要是敢搅黄了我跟你没完没了!!”方教授简直瞠目结舌,方老夫人接着说:“哪天叫小四子把那孩子带回来,我做一桌好吃的安慰安慰他!唉!!真可怜!”
方教授真是无语对苍天,对着虚无的空气大发感慨:女人无理取闹永远都能振振有辞!儿子,幸亏你喜欢男人,一辈子都用不着受女人的气了!方铮驰回饭店,先上法律顾问的办公室,笑着说:“江先生,我有些私人事务想请教你,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吗?”江先生诚惶诚恐,“您说您说。”“其实也没什么,”方铮驰取出论文范围,“我现在没什么时间,能不能请你写下来我慢慢看?”“好的好的。”方铮驰微笑着回办公室。得!两篇论文都有着落了。还都是专业级的!绝对专业!劳动者得不到任何薪酬,窃取者倒是能赚得盆满钵满。所以说,方先生的话坚决不能信!这是真理!不容质疑的真理!当然,这事秦礼言完全不知情,否则能当场倒地不起气绝身亡。他在家正画得昏天黑地呢,一早晨全花在打底稿上了。中午,方铮驰打电话来问:“吃饭了吗?”“还没。”“小区对面有家酒楼,现在就去,别敷衍。”“知道了知道了。”掐断手机,接着画。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你有完没完?哎?…妈!我没说您…我现在在郊区…呃…是是是,跟同学一起玩…好,过完长假就回家。再见。”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勾完最后一笔,秦礼言捶捶酸软的腰,“大功告成!哈哈!…真饿得不行了。”开冰箱翻出面包,就着白开水,三两口吃完,啃了个苹果,午餐就此解决。
一下午对照着电脑打印图思考如何着笔,光配色清单就写了三张纸。长时间近距离用眼,秦礼言眼球干涩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实在抗不住了,晃到隔壁躺在小靠床上闭目养神。刚睡没一会儿,他突然睁开眼,抬头四处找钟表,惊呼:“四点了?”急忙换了鞋出门挤公交,踩着五点的钟声进入饭店。秦礼言刚到西餐厅门口,差点被滚滚声浪顶出来。这餐厅乱得——比菜场有过之无不及,各地方言应有尽有,大包小包随处堆积,孩子叫大人闹,导游举着扩音喇叭招呼:“广安的朋友,吃完别走先领房卡”。秦礼言头快炸了,但凡读多了书的人都有个共同的弱点——受不了嘈杂的环境。
秦礼言打开琴盖,一指头敲在最高音上,居然…居然石沉大海!完全泯失在轰轰烈烈的声乐和鸣中。秦礼言哀叹,无精打采,伸出食指,从1到7挨个戳一下,再从7到1戳回来。然后,换个音阶接着如法炮制。一名服务员端着托盘往钢琴上一靠,“唉!这才第一天,什么时候算个头啊!”
秦礼言故意板着脸,一副领导训话的架势,“注意点注意点,服务行业,笑脸迎人。”
服务员拿托盘敲在秦礼言肩膀上,笑骂:“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完走了。
“我这不是坐着吗?”秦礼言扭头,“哎?…方总。”方铮驰微笑,举目扫视餐厅,说:很多时候,牺牲与妥协是难免的。你得承认,高雅与热情分庭抗礼多年,却一直处于下风。那是因为中华民族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个热情的民族。”
你拉倒吧!我们这民族热情?再说,哪是高雅敌不过热情?根本就是高雅敌不过利益!
方铮驰转脸问:“你能受得了这份热情?”秦礼言站起来,“我快被它淹没了,您得当那根救命稻草。”方铮驰笑着拉他出餐厅,朝厨房走去,秦礼言奇怪,问:“去厨房干吗?”
“取些食物到我办公室去吃。你难道希望跟别人挤在一起展示中华民族的热情?”方铮驰回过头来,“你中午吃什么了?蛋糕、方便面还是火腿肠?”“你听谁瞎说的?”秦礼言心里纳闷:他怎么知道?嘴上一本正经地说:“我谨遵领导的指示,上对面酒楼吃了清蒸龙虾、葱段烧海参,还有石斑蛤蜊煲。一个月伙食费全赔进去了。”
“粤菜?”方铮驰似笑非笑,“就我所知,那是家正宗的川菜馆。”“啊??”秦礼言脸通红,抻着眼睛讪笑了两声,“中午…吃了面包和苹果。”
“还不错,挺老实。记住,以后别试图对我说谎。”方铮驰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轻声说:“其实…那确实是家粤菜酒楼。”“方…”铮驰两字还没出口,秦礼言看看他笑眯眯的表情,硬生生把闷气憋回肚子里。
走进厨房,方铮驰去煎炉旁取牛排,秦礼言一眼看见了噩梦方鑫,这孩子正在洗刀叉。秦礼言的怨气顿时消失无影,乐呵呵地走过去,撞撞他后背,“忙着呢?你四叔没给你发奖金?”
噩梦猛回头,怒火中烧,“姓秦…呵呵!秦先生你好,好久不见了!”这胖孩子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秦礼言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往旁边挪挪,给方铮驰让道。
方鑫都不敢拿正眼看他四叔,埋头苦干。方铮驰见水池里全是刀叉,点头称赞:“洗得很干净。”噩梦急忙谦虚:“谢谢!谢谢!我该做的。”这四叔弯下腰,非常友好地接着说:“难怪最近业绩突出。…陈先生!”一个高大的小伙子匆匆赶来。“让他继续洗碗碟,最好全是陶瓷的。”噩梦浑身一哆嗦。小伙子为难,“总经理,他老打碎,采买都跟不上。再说,他也很可怜,手上划了十几道口子。”方铮驰微笑,“实践最能磨练一个人的品行。对暂时迷失温和本性的人来说,身体的疼痛是最佳的反省提示。至于碗碟破损,那是不可避免的教育投资。”这高大小伙子被说得晕晕乎乎点头同意。秦礼言鼻子快气歪了,你就鬼扯吧,还“教育投资”?这世上最需要被投资的人就是你方铮驰。转脸万分同情地看着噩梦。噩梦痛哭流涕,哀号:“四叔!您…您…”伸着脏手就冲了过去。方铮驰极其温润地微笑,“过来!抱着我的腰撒娇!你的寒假足够赔这件衣服的。”
可怜的小方鑫慌忙止步,大声抽噎,“四…四…叔!四…叔…”
这倒霉四叔上下打量他一番,点头,“减肥很成功!”转身领着秦礼言走了。
秦礼言一步三回头,叹口气,“真可怜!他怎么摊上…”急忙住嘴,三两步赶到前头按电梯,“方总,您请您请!牛排我来拿。”方铮驰但笑不语,秦礼言开始冒冷汗。“好了,别紧张了,谈恋爱的男人对伴侣是很大度的。”“你胡说什么!”秦礼言左右瞟瞟,幸亏没人。俩人上了楼,秦礼言指着秘书的空位,问:“她今天又不加班?”“我是个宽大的老板,特地给她放了假。”秦礼言调头就跑,电梯门还没关,秦礼言一个箭步,没…没冲起来。就因为方先生的一句话——“有时候,我也是个很严厉的老板。”说这话时,人家态度极为良好,笑盈盈的。进了办公室,方铮驰说:“帮我冲杯咖啡…”话音未落又补了一句,“你会吗?”
“不会!不会!”秦礼言生气,“本少爷除了吃什么都不会!”“难说!”方铮驰扫视他清瘦的身体,“你今天中午的行为充分证明——你连吃都不会!”
秦礼言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拿刀叉切牛排。“去倒两杯白开水。”秦礼言掀了下眼皮,“您真看得起我!打了杯子再叫我赔一整套?本少爷连吃都不会,您还指望我会什么?”方铮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眯着眼睛凝视嘴唇,秦礼言心头直擂鼓:又要使什么幺蛾子了?
果然,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某些事情完全不必学会,只要跟着身体本能原始冲动去享受就行。你正是个中…”秦礼言“噌”一声蹿起来,“杯子在哪儿?咖啡呢咖啡呢?”四处翻找,忙乱得摸不清方向。方铮驰笑着嘟囔:“真是学不乖!”秦礼言端来一杯咖啡一杯开水,坐到对面,犹豫了好一会儿,说:“我能不能…能不能…”
方铮驰静等他说下去,秦礼言难以启齿,方铮驰端起咖啡抿一口,点头,“味道好极了!”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搅拌,“鉴于你如此高品质的服务,我决定放你七天假以示奖赏。”
“啊??”“吃完饭就回去。”“真的?客人怎么办?”方铮驰叉起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嚼完咽下去才说:“我想客人更乐意听服务员说菜上齐了,而不是你弹的钢琴曲。”秦礼言深有同感,但却摆出大义凛然的表情哀叹:“唉!利益果然是穿心箭!既然认定对方不可能再次光临,服务水平当然就能省则省。今天剥夺了听觉享受,明天是视觉,后天是嗅觉,大后天就轮到味觉了,利益却毫无损失,资本家们何乐而不为…呃…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秦礼言赶紧埋头切牛排。方铮驰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吃完饭,方铮驰从中餐厨房拎出六个大塑料袋塞到秦礼言手上,“带回去放进冰箱,吃之前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全是吃的?”方铮驰送他出饭店,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你会用微波炉吗?”秦礼言生气,“我成年了,不是你儿子!”“儿子?”方铮驰笑了起来,“知道儿子和配偶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方铮驰招了辆出租车,把他塞进车里,笑着说:“区别就在于能否合法地使用家庭暴力!”秦礼言愣了两秒,大怒,“你对我用的暴力少了?你还是把我当…”秦礼言骤然住嘴,左手一巴掌抽在右手上,嘟囔:“我在抗议当儿子?不当儿子当什么?”秦礼言沮丧地捂着脸:那家伙会怎么想?我说话怎么老是不过脑子?方铮驰看着渐行渐远的出租车微笑。我们的方先生到底怎么想?谁知道啊!
六天一晃而过,其间方铮驰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回来关心一下秦礼言,倒头就睡。秦礼言忙,三餐不济变得面黄肌瘦。他俩真可怜!那幅画更可怜!砚台翻过一次,于是原本该是天空的地方愣是横空多出一座山;着色时,忘了换笔,画完才发现一艘帆船不是乌篷而是蓝顶;调深绿色时,墨汁少了靛青多了,所有伟松劲草颜色一律偏淡,画面的凝重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题写“江山如此多娇”时,大笔一挥,一个没留神,“娇”字潇洒过了头,最后一笔划上了红日,一大块黑斑根本遮不掉,秦礼言自我催眠:“‘乌雀绕日’,古蜀国神秘宗教的吉祥象征,多有文化底蕴啊!”“啪”一声盖上傅抱石的章。傅抱石就这水平?他当得了江苏省国画院院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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