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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集快到傍晚时,找到了那人家。院落不大,拐角有个旧式炉灶,三间瓦房,灰白的墙壁斑驳陆离,锈蚀的窗棂上挂着一片破旧蓝布,这类住房在城市已不多见。一个中年妇女在洗衣服,看上去就是这家的女主人。我们客气地打招呼,自报了来历。有个小女孩伸头看了看,可能知道与自己有关,红着脸又缩回了屋。中年妇女拿两个凳子让坐,我们先唠起家常。得知,四年前她与丈夫在同一单位下岗,丈夫买一辆三轮车拉货,挣不了几个钱。她身体不太好,在附近一家单位干临时工,刚下班回到家。
她把话题拉到何帆。
“我们也是老实人,闺女平白无辜地遭羞辱,让谁都受不了。我们不想难为谁,总得有个说法。”她边洗边说,声音挺大。
“其实,你们把问题看复杂了。何帆是个品行很好的人,不会做这种事,就是醉酒误入。年轻人,谁没有疏忽误事的时候。再说,他千里迢迢从内蒙到这里读书也不容易,如果因为这事被开除或处分会影响他的一生,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紧不慢地说。
正说着,孩子爸回来了。知道我们来的目的后开了腔:“我就不相信学法律的犯法就不处理,学校让他赔礼,他还硬不承认有这回事,没这回事你跑干吗?”
“还是因为喝多酒,不然,是不会跑的。没这回事怎么能承认?你就不怕影响女儿的名声?事实就是醉酒误入,也没对孩子怎么样,在这个前提下,什么都可以谈。现在何帆有几个社会上的弟兄说了,如果何帆被开除或受处理,就把你们家人放倒,这样一来,事情准闹大,谁也不希望这样,我这次代表何帆和许多同学来这里,还是想通过协商解决。”我把话讲硬点想看对方的反应。
“来什么样的老子都不怕,是何帆不挺头,他赔偿损失就不难解决。他不提出,我们要,还说我们想钱呢。”
有样,还是个钱字。我心里有了底,直截了当地问:“你们要多少钱?”
“最少1万元。”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狮子大张口,帽子大一丈,有你这么要的吗?事情不大,胃口不小。”我明确表示数额太高,不能接受。
“钱算什么,比名誉还重要吗?我了解过,何帆家不是拿不出这个钱,我们要的也不算多。”讲话有点结巴,还是完整地表达了意思。
我听了来火,压制不住。
“看何帆家有钱怎么地,那也是血汗钱,你俩辛苦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想借机敲竹杠发财呀!”我与他几乎吵起来,顾洁劝着。
“这次到你这来是尊重你,别把我们的忍耐看作软弱可欺,到头来,一分钱拿不到,还自毁你闺女名声,你看着办吧。”甩出这话后,我起身就走。男的带着粗话追出门,被顾洁劝回去。我红脸唱过,她扮白脸在那又聊一会,出来后狠讲了我,说我沉不住气,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不过,这么一闹,也压他一点气势。
第一次不欢而散。
何帆知道我为他忙碌谈赔钱的事后,很不高兴,传来话说,给钱等于承认有侮辱这回事,更丢人,不愿意,随便学校怎么处理。我与顾洁决定不声张,秘密进行,不透露陪钱的事。又找了王处长,希望他能多做对方工作。以后我与顾洁又去对方家两次,谈得很轻松,最后达成协议给1500元,五天内付清,收到钱后撤回控告。我不便问家里要钱替何帆赔偿,就向几个同学借。顾洁、玉清各给200元。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自己觉得做了件了不起的事,何帆一定对我刮目相看,和好如初,指日可待。
给了钱,在确认那家人撤回后,我找到晓宇,得意地对他说:“你转告何帆,我已给他摆平,没事了。”
他一怔,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秋阳,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不祥。
“何帆母亲突发脑溢血死亡,他退学回家不再来了。”
“退学?为什么要退学?”我紧张起来。
“母亲病逝,对他刺激很大,与你别扭这么久,让他很痛苦。加上那家人不讲理,紧追着告他,更让他绝望,他看透了一切。他说回家后,料理完母亲后事,继承母亲的遗产,重抄畜牧业,照样可以发展。真不明白,想当初,为什么非要大老远跑来读四年本科,添不少心事,徒增烦恼。少接触社会,清心寡欲,活得自在些,这些都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听完后,我像发疯一样地吼叫:“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阻止他,不不不!为什么不劝说他办完丧事后一定要回来,不能退学。他走几天了,没听到一点议论,同学们都死了吗?怎么就我不知道?”
“其他人知道不知道,我不清楚,他要我不要声张,我也就没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我也苦苦相劝,他听不进。学校恢复他上课后,他很少去,常常一个人封闭在屋里,有时喊我过去聊聊天,同学对他的近况不太了解。”
没等晓宇说完,我拉着他就走,问了班长和班主任,都说不知道何帆母亲死,也没接到请假条。房东说,何帆这孩子不想再读书,算清租金退了房,不能带走的都做了处理,沙发和音响送给了大六。
种种迹象表明,他确实不想再回来了。
夜,多了几份凄凉!从那晚开始,我失眠了,有时要吃些安眠药。醒来时泪流满面,每一滴泪,都凝聚着我对何帆的忏悔和眷恋,都浓缩着我与何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所有倾诉。经历这番波折,我们还会有春花灿烂的明天吗?还会有明媚清新的未来吗?美好的记忆无法抹去,震撼的情感不能忘怀。
“情人湖畔”是我与何帆经常流连的地方,成了我追思的源头。晓宇陪我,回忆着那天的情景。
“何帆走时,我送了他。我们来到情人湖畔,他望着湖水,眼泪湿湿,不停地叹息,总是重复这么一些话:忘不了难忘的邂逅,忘不了第一次的牵手,他在这里爱过、恨过、悲伤过、兴奋过、激动过、懊悔过。还说这里联结着与你的情愫,有他真实的情感和无限的缅想。何帆分明是在呼唤那份纯真。我的心在阵痛、在流血、在抽搐。他是我情感的归属,绝不是匆匆过客。
晓宇继续说:“何帆好可怜,上火车时,他哭了,特别是在火车启动的时候,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张望窗外,不忍离去,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这么动情。那种哀怨,让我受不了。”
当晚,我没回寝室,一个人在外面溜达,像个孤魂,悠悠的,东游西逛,没有着落,无处扎根。夜里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路上雨水茫茫,汽车驶过碾起的水帘喷向周围。昏暗的街灯兀立着,洒着淡淡清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冷清、寂寞、雨水、泪水一起淹没着我,冰冷至心。
突然,脑海里升起一个强烈而鲜明的念头,到内蒙赤峰,苦劝他回来完成学业。我要用挚爱抚慰他灼伤的心,催苏他沉睡的情,追寻我们过去的梦,接续我们生命的断层。
这一次,谁也没有可能动摇我北上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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