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总出来的时候,霆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擦干了眼泪。于是他们回到了杜总的“野宅”,那片房子在西安很有名,所谓的什么欧陆风情、家居经典。其实也就是外面看上去好看一些,社区
服务、物业管理也就那么回事。毕竟是“野宅”,杜总其实平时也不常来,就是在找男孩子发泄的时候,不能在家里,所以才会跑到这里来。房子卖的时候就是装修好的,所以毫无特色可言。就是连茶几上水晶花瓶里清水养着的马蹄莲,也打了蔫。杜总说要上网查邮件,今天一天没去公司了,怕有什么事情发生。便自己到书房的电脑前面去了。霆从贴身的一个小钱夹子里,取出了我和他在深圳“锦绣中华”的合影。这张合影是我在当时唯一能留给霆的一点思念。
晚上,霆陪着杜总例行公事一样完成了必须要有的做爱节目后,杜总沉沉的睡去。其实,杜总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很英俊的。我后来在西安见过他。四十多岁的
男人,正是烦恼、痛苦最多的时候。疲于应付这些事务带给杜总的只能是很快地苍老和憔悴。看着他唇上腮边胡须刮光了留下的青色,和间杂在头发里的几根银丝,以及浅浅刻画在眼角下和颧骨上的皱纹,霆发呆了。霆不知道青春还能留住多久?这使霆很伤感,霆再次拿出我的照片,任情感冲破他情感的闸门,泪水模糊了清晰的视线……
(六)
霆的思绪如此杂乱无章,在要逃离原来这僵尸般情感立场的痛苦煎熬,鼓足勇气去寻找新的未来的冲动下,霆无法理清思想的头绪。他想起去年夏天和我在深圳的邂逅;想起我们一起回到淳安时相互依靠的感觉;想起他母亲最后一次看着我和他,不能说话,却双泪直流的眼神;想起我在机场,抱着他,贪婪地嗅着他的味,吻着他的脸颊的温存体贴;想起为了能和我平等相处而做出的最后努力竟然化作轻灰随风逝去;想起被别人拍摄自己裸体照片,作为要狭的屈辱;还有梦幻般被明星大碗儿宠幸的机遇;被客人们玩儿弄买卖,奴化自己最后仅存的自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被同行生忌,一封信函寄到学校,从此不能再面对我,踏上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
他忍受、他麻木、他承担、他痛苦……可这一切,都不再有一种光明的希望为信仰,不可能会有幸福在他经受一切折磨之后,翩然降临到他的身上。他甚至不得不放弃对整个人类社会文明现象的原有认知,重新理解这真实存在的“人吃人”般鲜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唯一可悲的是,被置于刀俎之上,奉献一条年轻生命所能具备的一切,作为占有金钱这种“绝对真理”的主宰者们,生吞活剥或者细嚼慢咽的原始素材的“牺牲”,正是我所深深爱恋着的霆。
霆厌烦了被沈敬彬以包养的名义控制一切的生活;厌烦了他每天必须保持完美笑容,以备临幸者可餐的秀色;厌烦了已经不会再燃点起激情和冲动,仅仅是每天都必须去完成的,仿佛供奉一样的做爱过程。即便是逆来顺受的习惯,也终于会有腻烦和崩溃的一天。霆想要离开,可离开之后呢?霆还能做什么?长时间的被
男人玩弄,已经使霆没有面对女人
结婚的勇气;学校除名的决定,也使霆的学历和前途付之一炬;和我的天各一方,早已使霆不敢再想象我当时的心情。
是呀!我和霆的相遇是在那么尴尬的身份地位上。长久的不在一起,怎么能保证我还在记忆里保存着霆这个人呢?我也许早就另寻新欢了。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还没有来得及培养“海誓山盟”、“沧海桑田”的情感基础。霆为了和我常相厮守的目标再次去做MB的解释,我会相信吗?那么霆再次拼尽全身的力气,改变现状的动作,又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来呢?霆想不清楚,索性不再去想,只是把我的照片,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贴在心脏跳动的位置。这个动作,好像能使霆和我的心沟通似的,让霆感到满足和踏实,重新充满了力量。
看着仍在酣睡中的杜总,霆慢慢起身,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因为要逃跑的恐惧,和对新生活的渴望,使霆无法平静。霆站在欧式的落地玻璃墙窗前,看着窗外小区整齐的绿化带,在寂寞中闪着虹晕的草坪灯和路灯,一辆辆停靠在小路边上或楼区之间的各色轿车,看着远处街道上夜间小卖店里若有若无的灯光,听着距离小区不远的主干道上阵阵往来带风的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霆的心好象是被放在绞肉机上的肉,一丁一点地被绞碎了。它碎得那样彻底,那样悄无声息。面对前途无“亮”的未来,霆是坚强的。只是为了和我的
爱情的努力一败再败,付出了自己能有的一切,却一无所获的颓唐,让霆的心被“绞碎”的时候,连一点血汤都没有滴下来。霆的心血已经熬干了。
霆重新坐在客厅的大沙发里,看着角落里高高的玻璃鱼灯。那鱼灯不时变换着色彩,并且把里面的各色小鱼,用气泡翻上覆下。钟表的点滴做响,木制家具因季节变化而发出噼叭的声音。没有阳光和嘈杂,没有其他人的活动,所以夜更容易让一个人寂寞和孤独。霆真的茫然了,逃跑?往哪里逃呢?去找我?这绝对不可能!这一切都让霆无法解释。回上海原来的酒吧?沈敬彬总会有一天找到自己的。霆感觉好累,真得好想放下一切伪装,只是象个正常人一样,平静的生活几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霆打定了主意,回淳安老家。一来,可以静静的思考一些问题,以后怎么办?二来,可以去看看妈妈……
就这样,霆收拾了自己贴身的东西,轻轻的开了门,然后慢慢的来到楼下。霆站在楼下,看着杜总家的窗子,微笑了。霆已经感觉到自由的来临,这让他无比兴奋。他背着包,静静的走出小区。夜色依旧是那么宁静,迷人。门口的保安,看他什么也没带,就懒得理他。霆在往主干道上的这段小街上,象个孩子一样奔跑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平时的他简直象个偶像一样,必须善解人意,循规蹈矩,隐藏情感,听任摆布。霆终于恢复了本该属于他的这个年龄应该有的阳光,活力和朝气。在主干道上,霆舍不得这种自由的感觉,又跑了好一会儿,才打了的士,直奔西安站……
经过三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霆终于回到了我也曾经熟悉的小县城——淳安。此时的淳安正在经历梅雨季节,一切都湿漉漉的。空气都潮湿得好象有些粘稠。街上的行人,穿着雨衣、打着雨伞,把小城的街道装饰得五彩斑斓。人们依旧是那么忙碌着,地上的泥水并没有影响霆高兴的心情。停下了车,在车站的小卖店里,看见了很多雨伞。霆问那一位四十多岁的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那把花伞多少钱?”“十五元。”那是一把绿色和白色条纹的花伞,简单又素雅。现在这把伞还在我身边。霆连价格都没有讲,就买下了。撑着伞,霆开始欣赏这久违了的故乡的美景。
街边卖水果的小摊子用塑料布盖着,理发、服装、鞋子、化妆品、打字复印……各色小店的招牌,都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霆的脸被雨水打湿了,皮肤的毛孔迎着温柔的风,尽力舒展和呼吸着。霆没有坐车,他似乎从来没有过的好心情,撑着伞,挤在便道上往来的人群中。霆的脚步特别轻巧,也使他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空气中弥漫着家乡的气息,耳边回荡着家乡的软语。这一切,让霆内心“不治”的创伤,在此时得到了缓解和疗养。这是霆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学校读中学时候的无忧无虑……是啊,那时的他,也和今天在学校里读书的学生一样,单纯、热情;对社会和人性,还在“性善论”的迂腐愚弄下,善良的憧憬着。那时候,毕竟还有妈妈,一个可以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亲人,一片属于自己情感所有的天空。可现在,在霆饱受了着许多苦难和折磨之后,再次回到淳安时,一切都变了。没有了对母亲的怀念和渴望;破灭了单纯美好的憧憬;隔绝了曾经浸泡灵魂并支撑信念的
爱情;甚至没有了来自地狱般痛苦磨难的压力;霆的心几近空白了。但霆的心情依然非常的好,毕竟面临崩溃边缘的心,就要有得以放松和改善的机会了。
路过一个菜市场,那里的人很多。许多挎着篮子出来采购的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们,细心的挑选、不厌其烦的砍价,这是他们生活的基本内容。这一切都是让霆感动的元素。和这样平实的社会相比,霆的经历简直象在睡梦中熊熊燃起的地狱之火,在把你恐吓到崩溃底线的时候,梦醒了。一丝尚未清除的黑暗阴影,在极大的脱离梦魇的快感对比之下,也会微不足道了。自行车上各种铃铛的声音乱作一团,还有被困在人群中的汽车那声嘶力竭的无奈叫喊。霆被这一切陶醉了,感染了。不知不觉中,霆发现自己的游子身份,竟然真的在自己的内心中无比贴切的感动着。在尽情体味故乡的同时,霆的眼睛湿润了。眼泪混着潮湿的空气和粘附在面部皮肤的雨水里,根本无需掩饰,大家都是潮湿的。霆就让泪水尽情的流着,流着……
霆的脚下那湿漉漉且锈迹斑斑的下水道盖子;和街边上被雨水行了洗礼的新式不锈钢邮政信箱;以及不断顺着行道树的树干,润泽了大小招贴,还不断下淌的水滴;这一切都是那么符合霆的心境啊。过马路了,霆看见街对面一家韩式烧烤店里神态怡然,尽情享受美味的红男绿女们。霆再也不能抑制内心的冲动,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从此以后平凡的生活,随便找一份自己还能做的工作,养活自己,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当然,除了象被死神的手扼住了心脏般的痛苦经历以外;也包括了曾经无比甜蜜和幸福,却使霆付出了一切代价后仍然遥不可及的
爱情。
其实,这在我是不愿意的。因为我对霆,一直深爱着,这几乎让我在短暂的快感后,近一年的分离时间内,根本无法解脱和自拔。毕竟霆给我的,不光是性爱的体验,更让我着迷的,是那份心有所属、相互依恋的温情。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如此动心过,我在不能得到霆的任何消息的慌乱中,痛苦的挣扎。我只想能够再一次看见霆的眼睛,对他说点什么。但是,如果当时我知道了霆的处境和决定,也许我会更好过一些。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对霆的感情和思念,似乎已经不象是单纯的
爱情。疼爱?关怀?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总之,只要得到他还平安的消息,确信他能够幸福的生活,我就是立刻死去,也毫无怨言的。
霆在一家很小的餐馆里,享受了一顿很平常的午餐。但这顿午餐对霆来说,却是从没尝过的美味。心情在自由失而复得的情况下,变得非常明快,所以味觉也似乎更加敏锐了。霆吃完饭,终于回到了他曾经在最痛苦的时候,维系他情感所依的家。因为在雨中,除了门卫里的黄伯伯向他点点头外,霆没再看见什么人。霆开了门,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长时间的门窗紧闭和潮湿的空气,让屋子里的味道很不好闻。客厅里,我和霆上次离开淳安的时候,为霆的妈妈摆设的那个极小的灵堂,只剩了他妈妈那张大大的遗像,还挂在墙上。他的妈妈微微的笑着,气质还是那么典雅自然。眼睛还是炯炯有神,慈祥之中透着能看穿我尽量想掩饰的内心的那种犀利。可是,房间里一切久已蒙尘、毫无生气的环境,让霆的妈妈显得那么孤单、寂寞。
这一切,触痛了霆刚才还平静的内心。霆死死盯住照片上妈妈的眼睛,眼泪又出来了。是啊,那段时间,霆的眼泪是很多了,好像总也流不完。霆走到妈妈的遗像前,顺手把包放在古老的大木箱上,然后双手轻轻摘下相片,捧到离脸很近很近的地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微微抖着,霆的嘴唇不停的颤动,终于从肿痛的声带里挤出一声“妈妈”,便悉簌不止。霆闭上眼睛,慢慢把脸贴在相框的玻璃上,体会着妈妈那早已不再真实的存在。虽然玻璃坚硬冰冷的质感,带给霆的不是妈妈的温暖。但这时,霆的一切委屈、压抑还是被妈妈那慈祥温柔的眼神融化了,霆解放了自己的情感,慢慢跪坐在地上,一句“我回来了”还没说完,就痛哭起来。所不同的是,那痛哭仍然是无声的……
霆把妈妈的照片收到了大衣柜里。放进衣柜之前,霆仔细的擦过了每一点污渍。霆开了门窗,让屋子里快一年没有流通过的空气,和屋外新鲜的空气交换着。然后,就开始打扫屋子。是啊,霆要开始新的生活,就要开始新的打算和准备了。整整六个小时,霆的家变得明亮干净,焕然一新了。霆收拾好了一切,洗了澡,却不穿衣服,站在大衣柜前,看着镜子中还是那么飘逸俊美、却多了几分风尘感的自己,忽然变得严肃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何开始新的生活,他甚至开始憎恨自己的美丽。正是自己的美丽,才带给自己这么多的希望,而每次希望之后,却都是痛苦的打击。那时的霆,因为与我的隔绝,而更加无亲无故,形单影只了。
因为茫然,霆的情绪很烦躁。他直直的向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仍然胡思乱想,理不清楚一个头绪。他索性弹跳起来,拉了枕头和被子,自己则在大大的被子底下,缩成一团。这样,霆就能更多的接触自己的皮肤。让自己感觉不再孤单。这时,妈妈、我、麟哥、以及那些再他的生命中影响很深的几个人的模样,开始出现在霆的眼前。霆很烦躁的把手一挥,把脸埋在枕巾上,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有人开始敲门了。霆从沉沉睡意中被惊醒,看看阳台的窗外,才知道天已经黑了。门外传来的是卢叔叔的声音:“喂,有人么?是小霆回来了吗?”霆吃了一惊,赶快爬起来,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内裤,一边穿,一边往门口走,嘴里还答应着:“来了,来了。”门开了,上次我和霆回到淳安,为霆的妈妈办丧事的时候,一直忙前忙后帮忙的热心人,卢广亮叔叔真的站在门口。看见霆只穿着内裤,卢叔叔有些意外:“在睡觉啊?不好意思了。”霆用手摸一把脸,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卢叔叔,快请进,没
关系的,我穿件衣服。卢叔叔先坐一下。”卢叔叔看看霆消瘦的脸和惺忪的睡眼,一脸很严肃的表情。霆到房间里面去了,卢叔叔这里关上门,霆很快地套了一身象运动装一样的绒面套装,把卢叔叔让到里屋去坐:“卢叔叔,里面坐。我今天刚刚回来,收拾收拾屋子,太累了。没来得及去看您。”
卢叔叔坐在沙发里:“我今天做饭的时候看见窗子开了,就知道一定是小霆回来了。吃饭了没有?到我那里去吃吧。”霆看看空空的热水瓶,连热水都没有,有些不知所措。卢叔叔不等霆反应过来,就站起来拉霆的袖子:“好了好了,和我客气什么?刚刚回来,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呢。不要倒水了。你坐下,”霆被卢叔叔不由分辩的拉着坐下。卢叔叔说:“你阿姨自己在家,潇潇妹妹考上北京的大学了。去年你走了没多久,就到北京去了。只剩了我们两个人。我做了饭,知道你回来了,让你过去一起吃饭吧。”霆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了,很感动:“卢叔叔,不用了,我……”卢叔叔还是不由霆分辩的神气:“走!走!走!”拉起霆就走。
雨还是没完没了,让人心情很烦。吃完晚饭,卢叔叔把霆叫到书房里,给霆亲自沏了茶,这使霆很诧异,隐隐感觉到,卢叔叔好象要说什么。卢叔叔果然说话了:“小霆,我给你看样东西。”卢叔叔从一架还很新的栗色书架里一本印着金色装饰书脊的厚书里面,取出一个信封。回过身来交给霆。霆看着卢叔叔凛然的神色,刚才的欢声笑语让霆回暖过来的心,不觉得又一沉。霆接过信来一看,是他在上海的大学统一印制的信封。捏着信封里信纸和相片的质感,看着封面上自己妈妈的名字,霆已经意识到了将要发生的一切。霆好象刚刚经历了惊涛骇浪,爬上海岸的落难者,突然又失足掉进了死寂空旷的死亡悬崖,巨大的压力和让他不愿接受的现实,让他的心深深的感到,好像有一只象眼镜蛇一样带着死亡之光的眼睛,隐藏于黑暗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自己。霆的背上一阵阵发冷,这样一封信竟然让霆毛骨悚然,胆战心惊。霆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信封的两个边,慢慢向中间用力。早已经被启封的信封,张开了大嘴。好像要吞掉一切,更好像是要吞掉霆那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灵魂。
霆瞟了一眼信封里面加盖了血液般鲜红的学校公章的信纸,和五六张自己光着身子被客人狭昵的照片,便把信封合住了。霆就这样把信封在手里捏着,象一具死亡很久的僵尸一样,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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