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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父亲死于什么病,到死也没查出来。只是听铭心说,爹经常叫心口疼,这是老毛病了,铭远是知道的,过去他也硬带着父亲到县城人民医院检查过,却一直没查出病因,没想到它却要了父亲的命。铭心黯然道,爹一定是给我气坏的。铭远让他别说傻话,现在再想那么多也没用了,要让爹走得安心,你今后就该好好过日子。
兄弟两卖了家里的两头猪、一群鸡鸭来给父亲操办丧事,钱还是紧了些。铭远说就简单点,将就吧。铭心却死活不答应,说父亲生前没享过福,都怪我不孝,老人家别的不图,最要的是面子,这次再咋样也不能太寒酸了,家里还有好几百斤稻子,如今粮食虽不值钱,卖了也应该够办事了。铭远想想不管分配到那个角落,自己好歹也快工作了,到时候家里粮食不够的话,自己可以短时接济点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再说想想父亲操劳一生,的确也就图个面子,于是就任由铭心去卖粮食操办丧事。
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把父亲送走。兄弟俩都累坏了,客人全散去后,天已擦黑。兄弟俩拎着盏油灯,到后山上给父亲点坟头灯,依照本地风俗,这灯得点15个晚上,好让去了的人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再来看看亲人,过了月半,去的人就不再回来了,得去他该去的地方,从此阴阳两隔,相会无期。
父亲的坟埋在半山腰,与母亲并排紧靠。坟头灯点上后,哥俩在父母面前坐下来,默默抽了会儿烟。铭心问:“哥,你说这世上真有鬼有神吗?”铭远说:“我也不晓得。”铭心说:“我想要真是有的话,爹这一去,可能还好了,至少他可以见到娘了。”铭远说:“可能有吧。”山里人的命也许比城里人苦些,但是两者同样无法逃避的,都是死亡,生命的火焰一旦熄灭,不管后人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埋葬、来凭吊,对于死者,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了。铭远这样想着,竟觉得生命有些虚无起来。弟弟铭心在一边静静地吸着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暗夜里,远近山影越发巍峨,山下幽咽的溪水声隐约可闻,仿佛在低诉着什么。铭远站起身,说:“回家吧,翔儿怕要等哭了。”
在家里呆了五天,把必须安排的事安排妥了,铭远又匆匆赶回了省城。临走前,他再次对铭心说,以后的日子该咋样过,我也实在没办法跟你说清,你自己要想清楚,得好好过下去,如今翔儿就只能靠你了。铭心说,哥你别操心,我晓得该咋办。我也晓得你这阵子正在找工作单位,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个的事吧。我有个想法,等你在省城找到工作了,我想把翔儿送到你那里去读书,在这背时的山沟沟里窝着,以后还是跟我一样没出息。铭远说,这个没问题,我也这样想过,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人又乖觉又聪明,多读点书,是会比你我都有出息。
回到学校,铭远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秋锋的父亲已经自杀,而秋锋失踪了!
铭远哆嗦着手,给秋锋打手机,一个机械的声音反复在说:你拨打的用户已经停机。打他家里的电话,总是没人接。铭远越想越怕,急急忙忙往秋锋家里赶。到了一看,门锁着,敲了半天没人应。铭远又敲了邻居家的门,邻居告诉他,秋锋父亲死后,他母亲第二天就回百里开外的老家去了,不晓得啥时侯回来。秋锋好象没跟她去,在他母亲走后第二天,他才出去的,一走就没回来,是学校同学来看他,才发现他好几天不在家了。邻居又问你是他同学吧?铭远点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回到学校,铭远呆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寝室里的同学来劝他,说你这会儿急也没用,还是快想想办法,跑跑自己分配的事吧,眼看着还有20来天就要毕业了呀。铭远摇摇头,又点点头,别人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同学的劝告是很有道理,自己的确该忙分配的事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啊,可是秋锋他怎么样了呢?种种胡乱的念头,让铭远恐惧得大热的天,也汗毛直竖了。夜里躺下来,铭远几乎不敢合眼,总有一些血淋淋的画面,在黑暗中清晰起来,口舌间,甚至也感受到了血腥的气息。铭远觉得,自己的神经已脆弱得如锈蚀的琴弦,只需轻轻一拨,立时就会绷断。
第二天中午,铭远还躺在床上发呆,有人来找他了。起来一看,原来是家教那家的男主人,不由分说,把铭远拉去了他家。女主人招呼铭远坐下来,给他开了瓶饮料,静静坐在一边。男主人说:“铭远啊,你的事,还有你那个同学……叫啥来着?(铭远说叫秋锋)的事,我都晓得了。你好久没来咱家了,我原本想你是在忙分配的事,也没去打扰你。后来想想这分配也该大局已定了,前两天就去找你们孙主任问问,这才晓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来跟我们说说呢?”女主人接道:“就是啊,铭远,你这不是把我们当外人么?咱家兵兵这些天还念叨,叫我们请铭远老师过来玩呢。”男主人就说:“你别打岔。铭远我问你,你工作到底有眉目了没有?我听说今年你们这样的,按规定可要回原籍啊。”铭远就说一点眉目都没有,并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女主人在一旁听着,眼睛就红了。男主人叹息道:“我就猜到你还没找到单位,这事不能再拖了。这样吧,这两天我给你找找看,争取能在省城留下来,单位好歹以后还可以考虑再换。你看如何?”铭远心中憋了多日的忧伤、失落、恐惧、绝望此时一齐冲了出来,当场“呜呜”哭出了声,抽搐着说:“大哥……嫂子……铭远今生……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女主人打着哭腔说:“铭远,你快别这样,嫂子都要给你……弄哭了。”
接下来几天,铭远跟着大哥跑了很多单位,但是人家多半进人名额已满,而勉强还能挤进去的,条件又实在太差,左右是高不成低不就,铭远越来越灰心,说:“大哥,我看随便找个单位先呆下来再说吧。”大哥却不同意,“标准是可以降低点,但是也不能完全没有标准。这很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哪能随便呢?”
到了第五天上午,终于有一家合资企业接收了铭远。说是合资,其实根本就是本地人开办的,只是不知道以什么招数,搞到了部分外资的幌子,为企业赢得了很多的优惠条件。据说省城不少所谓的合资甚至外资企业,玩的都是这一套。铭远管不了这么多,这家企业效益不错,老板又是大哥的朋友,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最让他动心的是,他的专业才能得到了公司高层认可,公司决定让他担任技术中心副主任,并给他租一套房子住。
与老板愉快地告别后,大哥说本来想帮你进机关或者事业单位,如今看来下手太晚,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委屈你进企业。铭远说,我感觉这里还不错,要没有大哥你,我根本就进不了这样的企业。大哥正色道,铭远你别这么想,老板是我朋友不错,但是象这样的私人企业,你如果不能给他创造效益,说俗点就是给他捞钱的话,他顶多给我个面子,随便安排你点杂活儿做,如今他能重用你,主要靠的还是你自己的本事。进企业也有进企业的好处,你以后的收入,比我是只多不少的,自己好好干吧。铭远点头称是。
工作的阴云终于散去了,可是天空仍旧没有放晴。秋锋,还是没有半点音讯。而志飞,却在铭远回家那几天,就已经离开了省城,到市里一家企业报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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