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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真以为是要比身高,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被紧紧抱住。胸膛里的心跳一瞬间丢了节奏,项磊马上开始手足无措。
然后松哥吻上项磊的嘴唇,项磊心里很抗拒,但身体却在一股眩晕的气息中近乎本能地配合起来。以为第一次会不得要领,却似水到渠成,回应的湿吻一点也不潦草。松哥箍紧项磊的腰,这让项磊很快无法应付随之而来的强烈生理反应,慌乱地要马上停止,于是把脸扭到一边,奋力挣脱了松哥的拥抱。
“看来不是初吻啊,我想错了。”松哥笑眯眯地看着项磊说。
项磊马上争辩,可是松哥高低不认。
然后松哥问项磊为什么不刮胡子,为什么没有发型,为什么穿这样的裤子却配了那样的鞋,项磊这天才发现自己的土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松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一边翻自己的衣柜一边说自己有一套衣服一直没有穿过,应该适合项磊,项磊一直回绝,松哥却没有停止翻箱倒柜。
松哥找到了那套衣服,执意要项磊当场换上,项磊失态地叫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现在脱衣服,于是松哥作罢,却又开始死死盯着项磊看。项磊眼看对方似乎又要走过来故技重施的时候,便急急地说要回家。
“别走了,一会儿我带你去理个发洗个澡,晚上住下。”松哥拉住项磊的胳膊,不停地说这些话,最后一遍近乎哀求。但是项磊始终很坚决。
松哥不再坚持,却把那套衣服塞给项磊,还递出100块钱,叫项磊自己去理发,项磊回绝,于是松哥又开始了另一份坚持,项磊索性自己打开门走出去,松哥紧跟其后,强硬地把那100块钱塞进项磊的裤子口袋里,同时告诉项磊,记住,一定要理发。
项磊只想尽快离开,一边答应,一边踱下台阶。
离开的路上,项磊一直在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幕,项磊第一次无法看清自己,到底是想要还是抗拒,项磊始终不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份不确切看起来矫情极了,因为项磊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极端性情的人,二元情绪主宰自己多年,印象中从来没有如此暧昧不清过。
然后项磊忽然意识到,几年来的同性吸引情结一直徘徊在纯粹的精神世界,这是项磊第一次用生理的方式验证这份诡异的情结,难免不适应。这么说,自己的潜意识里应该是接受的,而且似乎还有一份更隐秘的渴望,好像是对未来某一天必然会发生的更实质性的验证充满了期待。
顺便回了趟家,为了讨好,项磊把口袋里的100块钱交给母亲,撒谎说是自己在路上捡到的。这份去讨好的感觉在项磊的意识里显得异常突兀,似乎是来不及援引什么就匆忙给出了结果般草率。
母亲问项磊为什么没有上课,中午有个从部队回乡探亲的初中同学打来电话,说去学校等了一上午也没有等到项磊。项磊马上又机灵地扯了一个谎,然后急忙去回电话。
当真是裴勇的电话,项磊一阵欣喜,匆忙赶回县城。
裴勇便是项磊常常说起的自己从初二下半学期就开始在友情的掩饰下无法自拔地去暗恋的那个直人兄弟。二人曾经给同一个女生写过情书,曾经是互相不看在眼儿里的情敌,而且一个是地痞,一个是三好生,后来却因为种种经历交往甚好,还在那个共同喜欢的女生的事上互相让位,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项磊在广场小吃街找到裴勇的时候,裴勇正和五六个朋友斗酒。裴勇看到项磊,笑着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身边的空位。项磊和裴勇的朋友简单招呼了几下,挨着裴勇坐了下来,然后裴勇开始抱怨项磊一上午都不在学校,追问项磊去哪里疯了,常常精通于圆谎的项磊忽然不知道怎么杜撰那个上午了,支支吾吾敷衍了几句,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裴勇皱着眉头说了句“你考不上好大学咱再说”,然后又吵吵嚷嚷地和他的朋友们斗起气酒来。
项磊忽然开始莫名地难过和自责起来,觉得自己对不起裴勇,尽管他知道裴勇不可能给他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那种恋爱,尽管项磊因此而无须在道义上为裴勇坚守所谓的纯情,但是一想到裴勇身为“痞子”都还没有献出初吻,项磊就觉得自己肮脏了,连付出一厢情愿的暗恋都像是对裴勇的一种亵渎。
如果裴勇知道这样的事,惊愕愤怒恶心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必须要接受是他一直引以为荣、关爱备至的最好的兄弟摊上了这等事,那他该会有多么失望啊!
裴勇的朋友提出要和项磊猜拳,裴勇连忙阻止,他说喝酒伤脑,项磊马上要考大学了,不能喝酒。朋友对裴勇的言论和腔调嗤之以鼻,但裴勇却认真地坚持着,身边的哥们递给项磊一支烟,凑上打火机点着了,项磊正出神地煎熬着内心的自责时,裴勇一把夺过项磊刚刚放在嘴唇上的烟,狠狠扔在地板上。
项磊扶着醉醺醺的裴勇回家,帮裴勇脱了衣服盖好被子,试探着说自己不想去上晚自习了,裴勇大概是醉大了,没有训斥,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随便你”,便倒头睡去。照例,项磊躺在裴勇身边,小心翼翼地半侧着身子,轻轻拥着裴勇的身体,始终不舍得换个姿势,整夜睡睡醒醒。裴勇常常翻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抱住项磊,项磊总是慌忙调整自己的睡姿,尽可能地藏匿自己夸张的生理反应,同时又尽量去保证能共享到裴勇呼吸的空气。裴勇像呓语似地说他们都尝过那滋味了,我他妈的也开始天天想了,你说你要是个女的多好。一边呓语,一边往项磊身上贴,项磊开始不停地出汗,蜷起身子,屁股和后背充分地往外面调,直到露出被子,生怕裴勇无意间会触碰到那个足以让自己无所遁形的地方。
第二天,项磊把电话本里记着松哥电话的那页撕掉,扔进了马桶里。
4.
高考过后的暑假,裴勇从部队里打电话过来,问项磊的高考情况。
半年来,项磊一直痴迷网络,好在基础扎实,全校排名在每次模拟考试中并没有明显退步,直到高考前两周的最后一次考试,成绩也还算稳定。遗憾的是高考发挥严重失常,最终被录取到北京一所比较一般的重点学校。几年来,学习和情感上的双重压力实在苦不堪言,所以项磊坚决不打算复读,虽有不甘却也只能认命。项磊仔细想想,觉得还是上网这件事影响了高考。项磊不打算复读,冥冥中似乎还因为感觉到有一份爱情在遥远的城市等待邂逅,一个擦肩,也许就一生错过了。
裴勇失望地深呼一口气,问项磊是不是把他一再的嘱咐当成耳旁风了,项磊说是不是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谈朋友不许看A片这些,项磊违心地说自己都做到了。
“那你说实话你小子现在还是不是处男?”裴勇忽然这样问。
“有什么关系啊!你不也是处男?怎么不回来考大学?”项磊顶嘴。
“谁说我是?我上次回家处转非了。那些妞真容易泡。”
项磊忽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尽管这难过找不到一点合适的名分。
“那天找你喝酒之后的十来天时间里,我上过三个,都是哥们儿介绍的,其中一个我很喜欢,她现在经常写信给我,我要她做我女朋友,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项磊握着电话听筒的手有点颤抖,裴勇带着炫耀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项磊几乎需要刻意去领会,才能告诉自己电话里的裴勇在说些什么。
挂了电话,项磊感觉自己好像游荡在一片无垠的沙漠,口渴难耐,却清楚周遭触手可及之处毫无指望,于是,几乎打算就此躺在原地,什么都不去做了,放弃吧,放弃所有似乎已经坚持了一生的艰苦跋涉。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周的时间,然后有一天早晨,项磊睁开眼,看见墙上米黄色的阳光拼出窗户的轮廓,听见门外什么鸟儿扑腾鸣叫的声音,忽然鬼使神差地笑了。项磊在心里快乐地憧憬起一份莫须有的爱情,这憧憬详尽到一个笑容,一个拥抱,一个深情的吻,乃至更多。项磊甜蜜地闭上眼睛,几乎听到一个很近的男孩的声音说:“项磊,我们去看海呢,还是去爬山?我们是北上呢,还是南下?”
然后项磊吃过晚饭去了县城,钻进一家网吧打算通宵。项磊搜索到北京的同志聊天室,注册“我要找到你”,端着叫卖的架势锲而不舍地喊着找朋友找朋友找朋友。
松哥的QQ上线了,项磊看到松哥的名字,惊奇地发现自己当初的那份期待竟然无影无踪。松哥问项磊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项磊说怕误了高考。松哥于是问起项磊的高考,项磊说马上要去北京读书了。松哥说了两句祝贺和关切的话,然后给项磊发来一个QQ号码,说是项磊县城里的同类朋友。项磊好奇地加到自己的好友里,看到那人网名叫“飞虎”。
然后聊天,然后约见。项磊在广场上忐忑地等着飞虎的出现,这份忐忑比起上次见松哥来讲,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县城很小,多了一份彼此本来就认识的可能。
项磊老实地站在约定的地点等着,对方却迟迟没有出现,当时又没有联系方式可留,也许那个飞虎早就远远地看到了自己,发现不合人意,或是早就认识,觉得尴尬,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若是后者,项磊无疑相当于出柜了。项磊想想,这种约会真是疯狂。
项磊终于打算放弃,朝网吧的方向走去。刚一抬脚,项磊便无意间发现广场上纳凉的人群中有个人坐在马路边的栏杆上,正望着自己痴痴地笑。那人和自己一般大小,寸发,穿着件桔黄色的背心,卡其色的七分裤,脚上踏着一双人字形拖鞋,右手拎一瓶啤酒,一边时不时地灌一口啤酒,一边对着项磊阳光般灿烂地笑。
是个地道的帅哥,项磊一瞬间砰然心动。却又不明所以,于是停下脚步,愣愣地回应那人的笑。项磊不能相信,这样一个帅哥会是同类,而且是一个正在和自己约会的同类,有一刻项磊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耍了,对面的笑容,也许是出于一份嚣张的嘲弄。
项磊开始挪动双脚继续前行,直到走过帅哥几米远,项磊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喂,干嘛不理人?”
项磊回过头,看到那帅哥正对自己跨立站定,稍稍仰起下巴看着自己。
“你是飞虎?”项磊问。
“你说呢?”那人反问。
“你不说你是我怎么知道。”项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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