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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谷天交上来的实验册里面,夹着罗纹的祝福字鉴。我拿到他面前,无所谓地说:"你生日也不说一声……"他像抢宝贝一样把字鉴抢到手里。我丝毫没有逗留,转身便走。既然他有了最亲近的人,我只有离开,离开他能触及的每个角落。谷天像在补偿地说:"走,我请你喝饮料。"我说:"不用了,不渴,我还有事!"此后我经常通宵,很少见到他。C似乎不甘心被抢去风头,也通宵。何木松和李褀惶惶不安,担心我们没有把理想改造成现实,反而被现实改造成疯子。一次谷天带着谭郝在图书馆碰到我,跑过来和我亲近。我觉得他在演戏,在向别人显示我们不同寻常的关系,其实很空洞。
他说:"默默,明天帮我复习吧,还在东楼老地方!" "我不去东楼。"我说,"不想去那个地方了。" "你在哪上自习?" "北楼。"我说,"你有事可以来。"他调皮地在我脸上摸一下,和谭郝走了。
这一回他没有失约,但是带着谭郝,他揽着谭郝的肩膀,半求半哄,要谭郝中午去教工食堂吃饭,那里环境好,饭菜也不贵。我看着他们亲热的样子,幡然醒悟,觉得谷天像一只蜘蛛,在我面前吐了几口丝,爬到别处,而我还在原地守候着,认为他很快会回来。我暗骂自己愚蠢,迂腐,自作多情。
谷天转过来,在我身上乱挠。我不耐烦,"你要是没有问题的话,我就走,别人还等着我呢!"实际上,我早先告诉其他人,上午不要来找我。
谷天嘿嘿笑,"现在还没有想起来有啥问题。"他抓着谭郝的手,挑逗地问他有没有问题。谭郝也说没问题。我恨死自己了,在这里做个多余的人。后来在谷天去厕所的时候,我对谭郝说,我有事,先走了。
却在外面碰到谷天。他慌忙拦住问:"你干什么去?"我委屈得几近失控,声音哽噎,说:"这边太吵!我去东楼,文赟在那里等着!"文赟和他同宿舍,后来经常跟着我自习,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谷天迟迟疑疑松开手,说:"我下午去东楼找你,都怪谭郝话多,我下午让他少说话。"我匆匆忙忙走掉。文赟并不在东楼,我给他留了一个纸条,通知他下午过去。草草地吃了午饭,午觉也没有睡着,我就叫上文赟,去了东楼202.我到的时候,太阳移至西墙,透过窗户,白花花的一片,如同沸腾的开水倾泻而下,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吊扇像残喘的老人,有气无力地旋转着,发出唧唧扭扭的声音。屋内死气沉沉,稀稀疏疏。谷天和谭郝与我隔了两排。他谈笑自如。我却笑不出来,不高兴,尽量不去看他。但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刺痛了我,这是无法忍受的酷刑。我想逃避到一个远离他的地方,这样,才不会有这种无助的折磨。
只过了一两个小时,我和文赟商量提早走。谷天很无辜,说他一个字儿都还没有问呢。我说:"抽时间吧,我好久没有洗澡了,得洗澡!" "你晚上呢,在哪?" "晚上有事。" "明天呢?" "明天在北楼……"我说,谷天望着我撒娇,气呼呼抗议我反复无常,自习的地方变来变去。我不想再破坏东楼202的记忆,也就不理会这种亲近的抗议,和文赟出了教室。
六
那一年春天,我和谷天的关系像回落的潮汐一样,在迅速消退。我明显感觉得到,它越来越空洞,越来越平淡,几乎蜕变成了做戏,只有称呼尚且带着热情的余烬。这种关系让我不自在,预感到我们的日子不会太长久了。
我第二天独自去了北楼,不愿再把别人搅进来。谷天他们先到。他指了指身后为我占的位子,扔给一道难题,又和谭郝说起前一晚KTV的事。我对这样的处境感到厌倦,他见我不高兴,就问是不是题目难了。我没有回答。他便开始和谭郝打闹,低声细语,推推搡搡。过了一会儿,我吹声口哨,唤他过来。他不满道:"你唤狗呢?!" "没有,唤你!"我说。
他发现我不像在开玩笑,有点不高兴。我也不高兴。后来谭郝问了一个问题,我解答得热情而又认真,可是一遇到谷天,就想冷落他。后来我又吹口哨,他没有回头,我有吹一声。
他面色铁青,气乎乎地拿回书,随后扔给我一个纸条。他要谭郝一起走,谭郝望望我们,疑惑不解,问:"去哪?" "去别的教室!"谷天说。他们收拾好书包,一前一后出了教室,我这才缓过神,看见纸条上写着:"告诉你,别像何木松那样犯贱!你不合适!活得简单儿吧!"我眼泪竟然瞬间而出,自己陷得太深了,爱得太累了,已经心力交瘁。我只等心平气和,去跟他告别,结束我们的关系。他不属于我,他太昂贵,我要不起。
我平静后,在一个拐角的小教室看到他,径直走进去。谷天又像往常一样微笑,手也伸出来。我没有去碰,而是叫他出来,爬到六楼的楼顶。参天的法国梧桐,枝叶蔓妙,轻抚着护栏,四周无休无止的蝉鸣,楼下是静幽的花园,三三两两穿梭其中。我靠着护栏,望着他,说:"刚才有点对不起……"谷天没有我严肃,说:"没什么,你叫我像叫狗,挺气人……" "我应该感谢你,"我目光投向别处,"你以前给我很大的帮助,真的感激你……不知道怎么了,现在挺害怕你的。"我干涩地笑,接着说:"也许咱们生长的环境不同吧。你要接触优秀的人,这样你才能变得更优秀。我习惯帮助别人,接触的大多是弱者……" "哪有!我也和成绩差的玩。"他说。我依然难以释怀,说:"你身边的人太优秀了。我挺平庸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不好意思……"谷天似乎听出话里的意思,说:"你很优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说不出他是我那类朋友,或许超越了朋友的范畴,随着他或喜悦或悲伤。我可以为他舍弃一切,却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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