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此与李质朴约法三章,不让他再整天和酒瓶子作伴,李刚就开始谢绝老师的热情邀请,坚持回家吃饭,偶尔还会在家里“留宿”。看着李质朴脸上一天一天的喜色上扬,李刚一边窃喜不已,一边却暗暗叫苦,尤其渐渐入冬,李质朴即使再坚持一个人睡客厅的沙发床,李刚也断然不能同意。于是每每早上,都是李刚先起了床,洗完澡准备早餐,父子里围在小圆桌上吃完就互道“再见,路上小心”地一个去工地,一个去学校。
也许是心情好了许多,李质朴脸上因为纵酒而造成的苍白渐渐被红润的脸色替代,整个人竟然比从前还胖了一些。
这天早上,李质朴先醒来,这几乎是最近以来,很少有的现象了。因为以往,都是李刚先起床去准备早餐再来叫醒自己的,他常常感到老怀安慰,也是因为辛苦了二十年,终于可以任性地一直睡到吃饭的时间。
他抬起头看看,深灰色的窗帘密密地挡住冬日清晨的阳光,室内是温暖的静谧。微微揭开身上的被子,李刚偎在他身畔,头枕在他胸前,两手抱着他腰,跷了一条腿压在他腿上,完全把他当成了大号抱枕。
他抬手去摸摸李刚硬扎扎的头发,心里想着十几年前父子俩相依为命的时候,李刚也是喜欢这样抱住自己睡觉,一旦挣开了就不依不饶地搂上来。过了十几年,还是这样,他虽然老了,却还是李刚的父亲,这是谁,哪个女人,或者男人也好,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这样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很安全,如同冬夜里定会有一张干燥温暖的大床可以让自己沉眠带来的安全感。他伸手在被子里,摸到李刚扶在自己胸前的手,轻轻握住了。他想,这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唯一的继承,唯一可以用全部的心肝去爱的人。谁能一世不见别离生死?所以能有二十年的陪伴,已经很不错,李质朴深心里觉得,已经很满足。
所以在儿子向自己提出以后不能再喝酒的要求时,他怀着一半欣慰一半羞愧的心情欣然接受。若说前二十年,是亲情和互相之间的依赖将两人栓在一起,那么后二十年,他也依然希望,是父子之间的情谊维系着风筝与放风筝的人一样的关系,而非世俗所谓的义务和血缘。
所以他听从,听从自己后面二十年的希望和寄托。
忽然手上一紧,李刚唰地一下从被子里抬起上身,仿佛受了惊般愣愣看着李质朴,睡眼朦胧地透着懵懂的可爱。李质朴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李刚四五岁的时候,几乎要伸手上去给他揉揉眼睛和脸蛋了。
李刚把李质朴的手从被子里抓出来,低着头看了半天,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不认识老爸了?”李质朴凑上去打趣,怕他早上睡惊了心,赶紧去打岔。
李刚愣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慢慢松了手,忽然又往床铺中间一扎,嘴里嘟囔着:“我不起床了,今天你做饭。”
李质朴给他把被子盖上,隔着被子拍拍他屁股:“行,今天吃饺子。”说完他走到床头把日历撕掉一页,看着上面红红的“除夕”二字笑了一笑。
去年的除夕,李质朴一个人流落在外地火车站,没能坐上回家的车,留下李刚一个在家过年,最后还是和孙治云夫妇一起过的节,所以今年一到过年李刚就有点“旧事重提”的心情,闷闷的不太高兴,连同学打来电话约他大年初一一起去给老师拜年也懒懒地回绝了。
李质朴存了十万分虔诚的心要跟他赔罪,所以这个春节就照李刚的想法,只有父子二人。李质朴是枪,李刚就是指挥棒,自然,指哪儿就打哪儿。
李刚吃完饺子抹抹嘴,大手一挥,要去河边散步。钻进卧室神秘兮兮地背了书包出来,还坚决拒绝了他爹要替他背的要求。
李质朴关掉正在播报天气预报的电视机,去拿了手套给李刚,扣上羽绒服的第一个扣子,就兴冲冲出了门。
大年三十儿,街上人烟稀少,河边更是人影儿也没有一个。
父子俩原本并肩走着,李质朴忽然踮起脚往河里看了看,立刻小跑几步趴上护城河的城墙:“快看,结冰了!”
李刚紧走几步过来,目光越过他肩头往河面上看,果然已经封了大半。薄薄的一层,一边连着清亮亮的河水,加上河边风大,轻轻吹也割人脸,更显得冷峭凄清。
李刚看了一会儿,就收回目光,就近去看正挂在城墙上不住往河里张望,顽童一般的李质朴。
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越发地像小孩子了。李刚心里想着,却还是很高兴,他能这样陪着自己。
父子俩沿着河边慢悠悠走着,没了往日的行人瞩目,李刚自然而然偎上李质朴的肩膀,将高大的身躯挂在李质朴的肩上,让他爹拖着自己走的晃晃悠悠。
三十二、沿着河边小花园走到将近中午的时候,李质朴拍拍鼓鼓囊囊的羽绒服下的肚子说:“儿子,今天请爹吃顿饭吧?”一边说着一边瞄着李刚背上的书包。
李刚想也不想地手插进他口袋里翻出钱包:“好啊。”打开,忽然翻到一张照片,瞪着看了许久,禁不住呼吸紊乱,手指也僵硬了。
李质朴凑上来看,又低下头嘿嘿地笑起来,拿大头鞋的鞋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头。
“怎么会有这个照片?”李刚哑着嗓子问,“什么时候照的?”
照片小小的一张,黑白的,是一个小孩子赤身露体坐在一个大盆里玩水,对着镜头笑得只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大大脑门,眯眼睛。
李刚三下五除二把照片从夹层里抠出来,谁知老照片在钱包里放久了,跟塑料粘在一起,抠下来一看就破了几块。
李刚怔住了,呆呆看着手心里薄薄一张纸片。
李质朴抢上来:“你看你,毛手毛脚的!”一把抓过去,看了半天,终于略略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给塞回去。顺着原先的地方放好,刚好跟那些站在钱包上的碎片吻合,李质朴左看右看都没有破绽,将钱包合上再翻开,拍了拍才收进口袋里,扬起一脸碎雪般灿灿的笑来。边笑边说:“破了好,以后就一直放在我钱包里,谁也抢不去——抢去了也缺了,嘿嘿。”
李刚站在一旁看得几乎着了迷,直到被李质朴晃了几下才回过神来,讪讪地低下头,嘟囔了一句:“这么老的照片,干嘛还留着?”
李质朴眨眨眼:“你小时候,我没什么钱嘛,从没带你去照过相。这个……”他翻出来陶醉无比地看,直看得仿佛被照片中的小李刚感染了一般快乐地打着抖“这个,还是你那年去你孙叔叔家的时候,他们给借了个相机照的。”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我也是上次去他家里,他们在翻检旧东西,还好我发现了,不然,嘿嘿,连这个也没了。你长这么大,还没有一张可以让我拿出来回忆一下的照片,挺可惜的,还好有这个!”李质朴抱着钱包一路走一路笑,路人纷纷侧目,甚至还有个人在不远处大喊“我钱包丢了”来暗示,被李刚狠狠瞪一眼吓跑了。
“怪不得我以前没见过。”李刚低声说。
“儿子,你看,你上次问我为什么那么卖力去帮你孙叔叔找孙龄,其实,这就是情谊。他对我们爷俩都有恩,要是没有他,当年我就要带你睡大街了。你别瞪我啊,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孙叔叔年纪大了,经不起打击,何况……你别生气啊,听我说完,儿子……你看,我们不还算出去旅游了一趟吗?别生气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你看,那个川菜馆,我们中午吃川菜去好不好……”
其实莫说是川菜馆,就是当地的菜馆,中午也大多关了门准备回家过年了。李质朴追着李刚走了老远,好话说得口都干了,还是没能让李刚的脸色多云转晴。好容易李刚的脚步稍微慢了一些,他就小心观察着李刚的表情,生怕再惹恼了他。
李刚在河边站住了,望着远远的河水,忽然说了一句:“好像下雪了。”
李质朴寻思三秒,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冰冰凉凉的,竟然摸到一片小雪花,他一高兴,就忘了李刚的情绪,欢喜得想要蹦起来一样:“哎!真的下雪了!”就仰起头来看。小片的白色雪花不急不缓地飘落下来,像是长了脚的小精灵,刁钻地随着冷风吹进人的衣领。
李质朴笑着抬手去挡着无孔不入的雪花,睫毛上沾了几片细小的雪花,即使是阴暗的天气里,也依然觉得出幽暗的璀璨。脖子上忽然一热,低头一看,李刚站在身前,正低着头将一条深灰色的围巾系在自己的脖子上,李质朴看见那样细致温柔的神情,忽然间想起了也许日后会有一个好的儿媳妇,一家子和和美美的生活场景,不禁有些心酸的欣慰。
“好了。”李刚给他爹整整衣领。
李质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用手指摸着质地细腻的围巾,睁大了小鹿般的眼睛,用探询和好奇的目光看着李刚。
李刚低着头,正对上李质朴惯常的动作,含着肩膀,却又极力地扬起头来看,像幼稚的小朋友——让他恨不得立即下手去揉搓爱抚一番。
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呢?在这样看下去,我会忍不住的哦……还看?不要看了……你看,你还来劲了,跟我对眼?哼……好了,怕你了,不要看了,你的眼睛里有胶水啊,我怎么挪不开眼睛……
突如其来地被亲了。
还是亲在嘴上的。
共57页 上一页 ...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 下一页
|